9(第4/7頁)

“好吧。”博士說,“你專程前來,我送你一本別的書吧。到藏書室來吧。”

“謝謝您。”

魯本斯跟在老人身後,穿過廚房,進入後院。那裏有一座擴建的小屋,屋內的墻壁和屋子中央都被書架占據。從周遭數千冊藏書,便能窺見博士的博學。

海斯曼順手關上門,打開電燈,說:“窗戶全被書架擋住了。沒有椅子也沒有火爐。這裏可以嗎?”

“可以。”魯本斯答道。在昏暗的燈光下,能與仰慕已久但一直無緣得見的學者面對面,令魯本斯興奮不已,他就像與心儀的搖滾明星見面的少年一樣忐忑不安。“麻煩博士您了,非常抱歉。但這都是為了博士的安全。”

“他們為什麽監視我?”海斯曼不快地說,“法院基於什麽證據允許他們竊聽?”

“他們沒有得到法院的許可。格雷戈裏·萬斯的行事風格就是這樣。”

“這裏是蘇聯還是朝鮮?愚蠢而可憐的總統。”海斯曼唾棄道,“這恰好證明了庫爾特·哥德爾[9]是對的。”

“哥德爾?”聽到這個天才邏輯學家的名字,魯本斯不禁一愣,想起了科學史上的一段趣聞。

通過證明自然數論的不完全性震動了整個數學界的哥德爾,決定離開被納粹占領的奧地利,逃往美國。要取得美國的公民權,就必須接受法官的面試。哥德爾對任何事都一絲不苟,他學習了美國憲法,卻有了驚人的發現。從邏輯的角度看,美國憲法中隱藏著巨大的矛盾。標榜自由民主主義的憲法,背地裏卻構築了合法誕生獨裁者的系統。但哥德爾偏偏在面試時向法官講解了他的發現。幸好他的擔保人愛因斯坦事前同法官商量好了,哥德爾才得以順利過關,正式取得了美國公民的資格。

這是科學史上一段罕為人知的笑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二十一世紀,它就不再是笑話,因為自認為淩駕於法律之上的獨裁者已經出現。本來,以司法部長為首的法律顧問會討論總統決定的合法性,但這一保險機制已經失效。在萬斯政府中,法律專家的工作是迎合總統,歪曲法律。擔任全軍總司令的總統,可以不受法律約束,這事實上標志著獨裁政治的確立。

美國已經在與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的戰爭中敗北,魯本斯想。那個最看重自由的國家消失了。可是,為什麽越是想守住自由民主主義體制,當政者就越容易陷入集權主義的泥淖呢?莫非在國家這一構架之下,自由只不過是幻想?

“對了,剛才說到……”

魯本斯試著轉移話題,但海斯曼打斷了他的話:“我之所以被監視,是因為那份報告吧?”

“不錯。”

“第五種情況真的出現了?”

魯本斯驚訝於對方清晰的思維。

“是的。”

“出現在什麽地方?不會是亞馬孫。東南亞還是非洲?”

“您為什麽排除了亞馬孫?”

“據我所知,亞馬孫的少數民族有掐死畸形兒的習慣。即便那裏誕生了新人類也活不下來。”

博士的話令魯本斯略感震驚。二十萬年的人類史中,直到醫療科技不發達的一百多年前,與智人長相明顯不同的新生兒,在任何文化圈中都會被扼殺。排除異質者的人類習慣,很可能撲滅了進化的火種。

可是,為什麽這次姆布提人會讓頭部與常人迥異的嬰兒活下來呢?莫非俾格米人社會形成了接受畸形兒的文化?這一點魯本斯無從知曉。

“如您推測的那樣,地點位於非洲的剛果民主共和國。新人類是俾格米孩子,已經三歲了。白宮主導的、正在進行的秘密計劃發生了機密泄露,所以將博士納入了監視範圍。”

魯本斯將涅墨西斯計劃的內容和經過簡明扼要地作了說明。海斯曼凝神傾聽,在頭頂電燈泡的照耀下,他仿佛一座佇立的雕像。途中聽到三歲的俾格米孩子代號“奴斯”時,他笑著說:“好名字。”然後問,“你覺得進化的原因是什麽?”

“或許是轉錄因子發生了變異。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測。此外還可能夾雜有基因中發生的中性變異。不過,就算分析了奴斯的整個基因組,以現在的科學水平,也無法破解變異基因如何生成進化了的大腦。如果其中還有表觀遺傳學[10]的影響,那就更加難以探究了。”

博士點頭道:“請繼續。”

當他聽魯本斯講完後,再次流露出陰險的目光。

“三歲的孩子將超級大國玩得團團轉,真痛快!”

“今天我來拜訪您,正是為了聆聽您的建議。”

“我沒任何建議。”海斯曼冷冰冰地拒絕道,“只是對見不到萬斯那張哭喪的臉感到遺憾。”

“博士,”魯本斯努力用鎮定的聲音問,“您似乎非常厭惡現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