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踏上征程

你還打不定主意,不知自己應該是誰。你的近期身份已經毫無意義;那個女人跟小仔一起死了。她沒用,她那麽不起眼,那麽安靜,那麽平凡。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那種角色沒用了。

但你還不知道奈松被埋在哪兒——假如傑嘎花了時間埋葬她。在跟自己女兒告別之前,你不得不繼續做她愛過的媽媽。

所以你決定了,不能坐以待斃。

死神肯定已經盯上了你——也許不是馬上來,但會很快。盡管從北方來的大地震錯過了特雷諾,但每個人都知道,它本應該重創小鎮。隱知盤不會撒謊,至少在這樣天翻地覆、令人發狂的情況下,它的感知不會錯。每個人,從新生兒到耄耋老者,全都感覺到了這場巨震來襲。到現在,已經有那麽多難民,來自不那麽幸運的小鎮和村莊,他們都在向南逃走,特雷諾人很快就將聽到各種流言。他們將察覺風中的硫黃味。他們將會仰望越來越怪異的天空,看到種種變化——全都是不幸的預兆。(事實也的確不幸。)也許,拉什克鎮長終於也派人去察看了蘇姆鎮,下一條山谷中的小城。大多數特雷諾人都有親戚住在那裏,兩座城鎮世代通商通婚。雖然社群高於一切,但只要沒有餓死,親人和家族就仍有意義。拉什克暫時還能慷慨大度一點兒,也許。

而一旦探子們回來,報告蘇姆鎮遭到的重創,你早已知道的那些情況,還有你明知他們不會發現的幸存者(至少不可能找到太多),到時候,大家就不可能無視真相。人們心裏將只剩恐懼。而恐懼主宰下的人們,就會找尋替罪羔羊。

所以你迫使自己吃飯,這次很小心,不去想過去跟傑嘎和孩子們一起吃過的飯。(失控的淚水,要比控制不住的嘔吐強。但是,嘿,你選擇不了自己傷心時的反應。)然後,你讓自己悄悄走出勒拿後院的門,回到自己家。外面沒有人。他們一定都在拉什克家,等著聽新消息或者分派任務。

在家裏,地毯下面那個儲藏室裏有全家人的逃生包。你坐在房間的地板上,小仔被活活打死的位置,就在那兒整理逃生包,取出你不會用到的東西。奈松那套老舊舒適的旅行裝太小了;你和傑嘎是在小仔出生以前準備的逃生包裹,之後你們都沒上心,也沒有更新過它。包裏有塊幹果脯,已經發黴,長了細細的白毛;它或許還能吃,但你還沒有絕望到那種程度。(暫時。)包裏還有些證明文件,表明你和傑嘎擁有自家房產,另有文件表明你們繳納過全部地方稅款,兩人都是特雷諾社群成員,屬於抗災者職階。你把這些也都丟下,它們是過去十年間你全部的財務和法務證明,如今都跟發黴的果脯一起,丟成了一小堆。

用防水墻紙包裹的那一沓錢(紙幣,因為數目挺多)……很快就會沒用的,一旦人們意識到形勢有多麽嚴重,但在那之前,它們還有價值。等到失效,也很適合用來引火。還有傑嘎堅持準備的黑曜石剝皮刀,你不太可能用到這東西,你有更好、更天然的武器,但你還是留下了它。可以用來交換,或至少當成肉眼可見的警示。傑嘎的靴子也能用來交換,因為它們還很新。他再不會穿這雙靴子了,因為你很快就會找到他,然後幹掉他。

你停頓了一下。修正剛才的想法,讓它更適合你要成為的女人。更好的版本:你將會找到他,問他為什麽做出那種事。他怎麽能下得了手。然後你會問他那個最重要的問題,你們的女兒在哪裏。

重新裝好逃生包之後,你把它放進傑嘎用來送貨的一個籃子裏面。你帶這籃子在城裏走,任何人都不會特別留意,因為直到幾天之前,你經常這樣做,幫著傑嘎經營他的制陶和工具制造生意。最終也許會有人納悶兒,在鎮長很可能就要宣布災季法案時,你為什麽還要按約定給人送貨。但大多數第一反應不會是這個,這才是最重要的。

你離開時,經過小仔躺了好幾天的地方。勒拿取走屍體,但留下了那條毯子,血跡已經看不到。不過,你還是不看那個方向。

你家在小鎮一角,周圍還有幾座房舍,都在南墻和公共綠地之間。在你跟傑嘎決定買下它的時候,你之所以挑選它,是因為它坐落在一條獨立的林蔭路旁邊。它還正對著市鎮中心,只隔一片綠地,傑嘎一直都喜歡這一點。有件事一直是你倆爭吵的焦點:除非必要,你都不喜歡跟人來往,而傑嘎這人好熱鬧,不安分,家裏一安靜他就煩——

一波熾烈的、虐心的、讓人抓狂的怒火突如其來攫住了你。你不得不在自家門廊上止步,手扶門框深深吸氣,來抑制住想開始尖叫的沖動,或許也是為了讓自己不會用那把該死的剝皮刀捅死什麽人(你自己?)。或者更糟的,讓溫度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