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 12 日

加拿大,惠斯勒堡

約翰遜心想,這會是個轉折點。或者我被當成老瘋子。

他站在屏幕左側的小講台上。投影機關掉了。他們等了在托菲諾過夜的安納瓦克幾分鐘,現在人都到齊了。皮克、範德比特和黎坐在最前排。皮克顯得筋疲力盡。他是連夜從紐約飛回來的,看起來像是在那裏耗盡了大半精力。

約翰遜半輩子都是在講台上度過的,習慣了對著聽眾講話。不時用自己的認知和假設補充課本知識。講台是全世界最輕松的地方,你將別人的發現傳授給別人,最後用別人找到的答案去回答之前的提問。

這天早晨他意外地產生了自我懷疑。他該怎麽講他的理論,而不至於讓所有人笑得從椅子上跌倒呢?黎承認他可能有道理,這已經很不錯了。帶點謹慎的樂觀主義甚至可以說,她接受他的想法。但他心存猶豫,不知道做得對不對、會不會失敗,這份猶豫在他心裏發酵,使他大半夜的時間都在一遍又一遍地改寫報告。約翰遜不敢幻想,他只有這一次機會。不是他以突襲虜獲人心,就是人們宣稱他瘋了。

眾目睽睽,盯在他身上。室內籠罩著死一般的靜寂。

他瞟一眼手稿的最上頁。導言很詳細。現在,在三個小時的睡眠之後,他突然覺得它們深奧復雜。他真的應該這樣報告嗎?夜裏,當他累得幾乎無法清楚地思考時,他曾經感到滿意。但現在讀起來理由牽強附會,廢話連篇,拐彎抹角。

約翰遜猶豫不決。

後來他放開講稿。一下子感到無比輕松,好像那薄薄的幾張紙有數噸重似的。他的自信像準備作戰的騎兵一樣回來了。他向前走上一步,掃視眾人一眼,確定了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他說道:“非常簡單。結果會讓我們絞盡腦汁,不過事實真的很簡單淺顯。我們經歷的不是一連串的天災。我們要對付的也不是恐怖組織或流氓國家。演化也沒有發瘋。這一切都不正確。”

他換口氣。“我們所經歷的是在神話中被傳誦歌詠的世界大戰,戰爭雙方的兩個世界,因為被系在一起,長久以來我們都以為是同一個世界。當我們仰望天空,期盼看到外層空間來的智慧生命時,另一種智慧生命其實一直與我們並存,棲居在地球上我們不曾探訪的角落。兩種截然不同的智慧生命共處在這顆星球上,一直相安無事直到今天。其中一種智慧生命自遠古以來就看著另一種的發展,另一種卻至今仍無法捉摸水下世界。

“水下的世界,就是共同和我們分享這顆地球的陌生宇宙。遙遠的宇宙就在地球上,在海洋裏。外星人不再是來自縹緲的銀河,而是形成於深海海底。陸地還是一片荒涼時,水中的生命就存在已久。這個種族會比我們要來得古老許多。我不清楚它們是什麽模樣或者它們如何生活、如何思想、如何溝通。但我們得開始習慣這個想法:存在著上帝創造的另一個物種,我們不是地球上唯一聰明有智慧的。幾十年來我們一直在破壞它們的生存空間。——女士先生們,下面的那些生命似乎對我們氣得要命。”

沒有人講話。

範德比特盯著他。他松弛下垂的面頰在發抖。他龐大的身軀戰栗起來,好像裏面晃蕩著一陣大笑,肉嘟嘟的嘴唇抽動著。範德比特張開嘴來。

“這想法給了我啟發。”黎說道。

就像有人在那位中情局副局長的肋骨間捅進一把刀子。他的嘴又合上。他嚇一大跳,失神地望著黎。

“你不是當真的吧?”他喘息著說道。

“是當真的。”黎平靜地回答說,“我沒講約翰遜博士說得對,但我覺得聽他講很有意思。我想,他能夠解釋他的猜想。”

“謝謝,將軍。”約翰遜輕輕地一鞠躬,說道,“我確實能夠。”

範德比特嚇呆了似的。約翰遜的目光一排排地掃過人們,他盡量做得自然,免得人家以為他在觀察他們的反應。幾乎沒有人表現出公開的拒絕。大多數人臉帶驚奇,有些被吸引住了,另一些不相信,有的面無表情。現在他必須邁出第二步了。他必須讓他們接受他的想法,獨立發展下去。

“過去幾天和幾星期裏我們的主要問題,”他說道,“在於將各種各樣的事件聯結起來。事實上,直到我們發現一種膠狀物之前,聯結似乎不存在。它出現的數量不等,一遇新鮮空氣就融化掉。但這一發現只是讓我們更迷惑,因為無論是在蟹和蚌類,還是在鯨魚頭顱裏都發現了這東西,三種差異極大的生物體內。可能性解釋是一種瘟疫。一種黴菌,一種物質化的狂犬病。但這一切又無法解釋船只的沉沒或蟹體內為何會有殺人藻。沒有發現大陸邊坡上的蟲子有任何膠狀物。而它們身上有蠶食甲烷的細菌,造成了大量溫室氣體的釋放,最終導致了大陸架邊緣的滑塌,引發海嘯。同時,世界很多地區都出現了突變的生物,魚群的表現有違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