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神食的豐收 第三章 小卡德爾斯在倫敦(第3/5頁)

“我不明白,”他嘟噥著,“我不明白。”他總是向旁邊和後面變換著的人群求助。“我過去不知道有像這裏這種樣子的地方。你們大家全都幹什麽?為什麽要幹?全都因為什麽,我來到的是個什麽地方?”他這就已經落下了一個把柄。一些年輕、機靈、精神十足的人們互相這樣耍著貧嘴,“這全部因為什麽?呃?這全都‘因為神食’。因為什麽?”

對這話,蹦出來好些互相競賽著的機靈回答,絕大多數都不大有禮貌。最流行、用得最多的一個似乎是“關起它”,或者,用一種冷漠、輕蔑聲調說:“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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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尋求什麽?他要某種這個侏儒世界不曾給過他的東西,他尋求著這個侏儒世界所極力防止他達到的目的,這些甚至連看都不讓他看清楚,他也從來沒有看清楚過。它是這個孤單沉默的大怪物在為他那整個巨型的社會,為他的種族所呼喚追求的,是某種與他息息相關的東西,是某種他可以愛,可以為之效力的東西,是某種他可以理解的東西,是某種他能夠服從的東西。

你們知道,這一切都是無聲的。只在他心裏狂怒地翻騰著,甚至就是他遇到了另一個巨人,也找不出言詞來加以表達。他那一生中所知道的世界,不過是沉悶的鄉村,所知道的言語,無非是鄉下的閑談,它們一碰上最不巨大的實實在在的需要,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他不懂得金錢,這個大傻瓜,不知道貿易,不明白這些小人兒的社會結構所賴以建立的那種復雜得弄不清楚的虛偽。他需要——不論需要什麽,他永遠沒有找到他需要的東西。

整整一天,還有那個夏夜,他都在閑逛,覺得餓,但還不覺得累,注視著不同的街道上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還有所有這些無窮小的動物們的種種不可解釋的活動。這一切合在一起,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團混亂。

傳說他在肯辛頓從車裏捏起了一位貴婦人,一位身穿最時髦的夜禮服的貴婦人,只為了拿近點看看,捏著肩胛骨和拖裙,然後把她放回去——多少有點粗魯大意地——並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個說法我可不能證實。在彼卡迪利,他看著人們怎樣在公共汽車裏打架搶座位,看了有一個小時。有人看見他下午在肯辛頓橢圓廣場俯視了一會,可是等他看出擠在那兒的幾千人一心只在曲棍球的奧秘上,對他卻毫不注意,便呻吟著走開了。

他回到彼卡迪利圓形廣場時是夜間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看見了一個有點不同的人群。他們都顯得很專心致志的樣子:也不知為了什麽,滿腦子老在想著他們可能做的事情以及他們可能不做的事情。他們望著他,嘲笑他,走著自己的路。出租馬車的車夫們,沿著擁擠的人行道,一個挨一個,眼睛像老鷹一樣地搜尋著。人們從飯店出來進去,樣子嚴肅,熱切,莊重,或是溫存和氣而顯得興奮,或是敏銳而警覺——還有那些最機靈的滿臉虛偽的侍者。這位巨人站在角落裏,看著這一切。“這都是為的什麽?他們全都那麽當真。我怎麽就弄不明白呢?”

似乎沒有一個人能夠像他那樣看見那種街角上塗脂抹粉、酒醉醺醺的女人們的可憐樣子,那種在陰溝邊上鬼鬼祟祟來往著的衣衫襤褸的悲慘景象,以及這一切沒完沒了的無益的事!沒完沒了的無益的事!好像他們就沒有一個人能夠感覺到一點點巨人的需要,能夠看到一點點未來的影子,而這已經橫在他們的路上了。

路對面的高處,神秘的字母閃現又消失,如果他能看懂、也許能幫他度量一下人類的興趣所在,告訴他這些小小人們所設想的生活面貌和基本需要。先是一下子閃亮了:

T;

接著是u。

Tu;

接著是p,

塔波牌(Tup);

到最後,天空橫著一個完整的鼓舞人心的信息,告訴那些感覺到生活的辛勞是個負擔的人:

塔波牌強身補酒。

啪!它消失在黑夜中了,緊接著的是與此同樣緩慢地展開的第二種普通的日用品的名字:

美容肥皂

注意,這可不只是種洗滌用的化學品,而是如他們所說的,是一種“憧憬之物”。然後,這小小生活的三足鼎立便完成了:

楊氏黃藥片

在這以後就沒有別的了,再出來的又是塔波,耀眼的紫紅色字母,啪,啪,橫過高空。

塔——波——

後半夜,似乎小卡德爾斯來到了幽暗寂靜的瑞金公園,跨過圍欄、躺在靠近冬天人們滑冰的地方的草坡上,睡了將近一個小時。

早晨六點鐘時,他在漢普斯特德·希斯附近的壕溝裏發現了一上渾身泥水正在睡覺的女人,跟她談起來,挺認真地問她為什麽會睡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