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十二、血嬰(第4/12頁)



想起刹那前扶南奪門而去的背影,流光心底陡然掠過一種煩躁,一揮手,齊齊割裂一幅垂落的簾幕,他的聲音裏有再也壓抑不住一絲憤怒:“扶南,又是扶南!你怎麽從來就不考慮一下我?”

縹碧一驚,松開了攀著他肩膀的手,望著他瞬間燃燒的眼睛。

“前幾日魘魔第一次沖入月宮,那時候它剛逃出水底,尚自衰竭,但為了攔截它、我就受了重傷——”流光側過頭去望著遠處黑黝黝的神廟,冷笑,“這一次的魘魔已然完全蘇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答應了你去救扶南,我就會死?!你要我去對付魘魔?——你不想他死,難道就寧可我去死麽?哈!”

說到最後,長久壓抑的憤怒終於讓他忍不住地大笑起來。

“流……光?”縹碧終於睜開了眼睛,眼裏有某種不可思議的神色,“你…怎麽那麽說?你不會死的……你那麽強。怎麽會死?”

從小以來,記憶中的流光都是寧靜而強悍的,擁有她所不能企及的力量。每一次她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都會下意識地想到去尋求他的幫助。而且,一定都會如願以償。

“我會去救扶南。立刻就去。”仿佛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短短片刻內笑聲便歇止了,流光緊閉嘴唇,眼色冷酷,“我不會不救他——就像剛才他不會不救我一樣。你可滿意?”

他把她留在了黑暗的室內,返身離去,任憑她在背後微弱地喚著他的名字。

簾幕層層翻飛,拂過他的臉,將無聲交織的血淚一並抹去。

為什麽……為什麽還是說出來了呢?原本,這一切可以永遠埋葬在他心底的。

他有著和昀息師傅類似的性格,高傲、決斷,不示弱,不容情,一旦定下了目標就會不惜一切的追求。五年前,當他選擇了踏上成為祭司這條路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必將舍棄掉一切凡俗的歡樂和擁有——他將會成為一個神。

而相反的,他那個懦弱的朋友卻留在了凡世裏,經歷了重重憂患喜怒,卻也擁有了某些他得不到的東西。從幫助扶南逃脫天籟教主的懲罰開始,在私心裏、他已然是將縹碧托付給了扶南,希望扶南能在靈鷲山下照顧她一生平安。

他原本應該讓這一切永遠沉澱在心底的……

然而,他卻怎麽也忘記不了那個抱著書卷在神廟長廊裏低頭走過去的青衣少女——多年來,獨居朱雀宮,每次在他伸手取出書架上典籍的時候,都會恍惚覺得那個秀麗沉靜的少女還在架子的另一邊,透過書卷的空档對他微笑,如多年前那樣無聲的招呼。

為什麽要記得……為什麽要記得這些呢?為什麽還會計較,為什麽還會妒忌?

他一直都想問那個被關在幽獄裏的師傅——祭司的生命裏,是否會有這樣扯不斷的塵緣?而師傅的漫長一生裏,是否也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又該如何對待。

可惜,那個孤傲怪僻的師傅,已經被他和天籟合力永遠禁閉在了聖湖的深深水底。

他沒有了引導者,沒有了可以解答這個疑問的人,他無從應對,只能任憑心頭那一點不肯熄滅的殘念頑固地掙紮,最終燎原。

這些年來,他一直用紙鶴傳書與她聯絡,暗地裏允許愛書如命的她出入朱雀宮,一次次的往返借閱典籍,提問解答她的疑惑——這一切,其實只是為了讓這顆珠子、不過早地從他生命的絲線上斷去吧?

說到底,在某一處,他的優柔懦弱、遠勝於扶南啊。

流光走在曲折的遊廊上,從袍袖裏摸出了一枚赤色的藥丸,凝視了片刻,終於平靜地將其納入口中——這一切,終究該由他來做一個了斷。

子夜,稀疏的雨再度轉密,打在墳墓間已經開始漸漸凋零的紅花上。

然而,一滴滴落下的血、卻將那些殘花澆灌得重新鮮艷起來!

血跡從墳地北側一直延伸到中心,然後就進入了膠著狀況,無法繼續往月宮方向延伸一步,只是反復的在原地來去灑落,直到將那些曼珠沙華都染成血紅!

“嚓”,只是稍一遲緩,一根尖利的白骨從肩頭冒了出來,白森森的尖端滴著血。

扶南一個踉蹌,手中的卻邪劍幾乎落地。看來,是逃不過了……而這樣的一擊,已經摧毀了他最後的一絲體力。他死死望著神澈,不相信只是離開了短短半日,她竟然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咯咯……很不錯嘛,居然能撐那麽久,”那個白衣少女緩步從曼珠沙華中走來,望著他笑,“是白帝一路的劍法啊……真是想不到,驂龍四式還留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