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魔引

“嘿,出來了,出來了!”圍聚在白馬寺前的閑人們哄然。

一行道士剛進山門,護寺的武僧就已經列作一排,擋住了進寺的道路,是以裏面所發生的事情,看客們盡管心急火燎卻一無所知。此時遠遠看見道士們的黑袍拂動,有條不紊地列隊退出。方才氣宇淩人的玄陽子此時委頓在馬上,向著圍觀的人狠狠的瞪了幾眼,卻掩不住一付黯然的神色。

“嗬?難道是道士輸了?”一人奇道。

“終南山的道士哪裏會輸?衙門的人見了還要躲著走呢,”旁邊一人道。

“看看,這你們就不知道了。”一個說書先生打扮的人撚著兩根山羊胡子,煞有介事地說道,“這就叫做兵不厭詐,想那白馬的和尚在洛陽端的是根基深厚,護寺的武僧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哪裏就輕易開得山門放道士們進去?必是在裏面埋伏了人馬,仿那趙子龍偃旗息鼓之計,只見進得山門,一聲鼓響大旗招展……”

“跳出一個十六七歲小和尚,手持一杆亮銀槍,端的是唇若塗朱面如敷粉,目若朗星眉分七彩,叫一聲呔……”旁邊一個閑客看他有些犯了喘病,趕忙接上。

說書先生好容易喘過氣來,驚道:“我的套路你怎麽學去了?”

“我可不是跟你學的,是跟你家娘子學的。”那閑人逗趣道。

說書先生臉色難看,喝道:“你怎的和我家娘子有勾搭?”

“他誆你的,你娘子那麽難看,誰沒事去勾搭她?”周圍一幫人哄笑起來。

“還好,還好,”說書先生恍然大悟,摸了張手巾擦臉道,“我說也不至於前軍惡戰,後面卻被人劫了糧草。”

周圍一片哄笑。

道士們剛剛穿過山門,四名壯碩的黑衣道士已經從旁邊的陋巷中健步而出,肩上扛著一擡沒有任何標記的黑呢大轎。領頭的玄石依舊黑巾蒙面,悄無聲息地踏入轎子。轎簾垂下,貴為國師的玄陽子卻不顧傷痛,騎馬在他身邊守衛。六十余名道士散開陣勢,守衛在大轎的兩側,硬生生把圍觀的人擠退出去。

玄陽子見周圍看客圍得水泄不通,微微皺起眉頭,卻聽見轎中的玄石低聲喝道:“讓他們退去!”

玄陽子不敢怠慢,一揮手道:“退回上清觀。”

他這一聲,簡直如同傳下了軍令,一眾道士齊齊停下腳步。直到那四個健碩的道士扛起轎子去了,隊形才散了。周圍圍觀的人尚未明白過來,那些道士已經無聲無息地匯入了人流。仿佛水銀泄地一般,短短片刻,就只剩幾片黑色的道袍在人群中隱現了。

“道士和和尚到底有沒有打起來?”旁觀的人頗感到興趣索然,各自嘀咕一陣,也就散去了。

誰也不曾想到,就在白馬寺中,拔地而起的十三層密檐寶塔上,一襲白色的袈裟無聲的拂動。天僧遠望著喧鬧的人群,依舊似笑非笑。

那十三層密檐磚塔是實心的,並無樓梯可以攀登,一眾和尚誰也不知道天僧何時登上了塔頂。他們眼中的天僧只是前代方丈忘禪大師的關門弟子,平時只在中原名山古刹間雲遊,始終對人微微含笑。可是寺中一天之內竟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故,此時那個高踞塔頂的天僧和尚是所有人都陌生的。年長的僧侶們約束小沙彌不得四處亂跑,武僧們手持棍棒在寺中要害道路上守護,眾人都隱隱覺得有什麽事情就要發生。

“師弟。”

天僧回頭,竟是那個一臉淡漠的大悲禪師吭哧吭哧喘著粗氣。從塔頂的鐵鉤上垂下一張軟梯,大悲禪師竟是爬梯子上來的。同是忘禪大師的弟子,天僧登塔仿佛摩雲乘煙,大悲卻爬得滿頭大汗。

“大悲師兄?”

“師弟在看什麽?”

“我正聽有人說趙子龍,”天僧把視線投向遠處,“又有人說勾搭別家的娘子。”

“天耳通、天眼通、如意通,好,好,好,”大悲又笑。

“師兄,佛說有情眾生都有佛性。可自白馬西來,我釋教也流傳中原數百年,可如今天下虔心向佛的又有幾人?”天僧大袖揮出,仿佛洛陽數十裏古城都在他袖袍籠罩之下,“那凡夫俗子可真的明白我佛普渡眾生的心願?這世間滿是庸庸碌碌之人,佛性卻又何在?”

“呵呵,”大悲禪師點頭,“我卻也看不出。”

“不過,”大悲話鋒一轉,“趙州禪師說狗子亦有佛性,狗子的佛性你可看得出來?”

天僧微微思考:“師弟不知。”

“是你看不出,並非無有。”大悲笑道,“師尊傳你神通,要你降魔,你眼中的魔卻太多。師兄說明尊暗魔都是魔,我卻看明尊暗魔都是佛,有朝一日你看得見佛,方降得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