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狂奴之血 第五節(第2/9頁)



  巴夯一把抓住巴魯的衣領:“有敵人?”

  巴魯搖了搖頭,他不善言辭,瞪大眼睛看著父親,努力地想著該怎麽說。

  “我們沒遇到敵人……哥哥也別說了,看看旁邊的河就知道了。”巴紮說。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冰封的台納勒河。冰面幹燥,雪花落上去並不堆積,被大風吹向河東岸,冰面上卻沒有多少雪。幾乎透明的冰層有一尺多厚,昨天他們還曾看見下面有小魚慢慢地遊動。此刻這條河依舊平靜,一點事情也沒有發生。

  “那邊!”看向上遊的武士首先發現了異樣,大喊起來。

  阿蘇勒往上遊看去,那裏白皚皚的冰面忽然被塗上了一層顏色,那是一抹極濃重的紅色,顯得鮮艷而突兀,就像一張白紙水墨畫上不小心染上了朱砂。那抹紅緩緩地向他們推進,很快半條台納勒河都變成了赤紅色的。阿蘇勒跳下馬背,踏著冰面走到河中央,巴魯和巴紮跟著他。紅色仿佛一匹綢布在冰面下緩緩地展開,隨著水流娓娓地擺動。很快,紅色漫到了他們腳下,在一尺多厚的冰層下綿綿無盡,向著下遊而去。

  “是血,”巴紮低聲說,“上遊在惡戰,冰層裂開了,死人掉進河裏……這是他們的血……”

  其實已經用不著他解釋了,這裏的每個人都上過戰場,知道“血流成河”的意思,可是他們中沒有人真的看過血流成一條河。多少人的鮮血可以染紅一整條河?沒有人知道。武士們繃緊了臉,深吸一口冷氣,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阿蘇勒低下頭,默默地看著自己腳下,冰下鮮紅妖艷的血水平靜地流過,血水裏浮著一具年輕武士的屍體。他的臉上泛著淡淡的藍色,無神的眼睛透過冰面,看向天空裏。大概是所有的血都流盡了,他在鮮紅的河裏顯得尤其的潔白。他漂到阿蘇勒腳下的時候,慘白的瞳子像是一閃,讓人誤以為是看了自己一眼。巴紮覺得一股寒氣針一樣紮到他背後,他看見阿蘇勒默默地蹲下去,伸出手按在冰面上。

  那層冰是活人和死人的分界。

  年輕人緩緩地隨著水流走了,阿蘇勒的耳邊忽然響起白毅曾經唱過的那首葬歌,悲痛和寒冷一起侵入了他的身體,他捂著胸口咳嗽起來。

  十年後他再次回到故鄉,迎接他的不是親人的笑臉,而是千萬人的血。

  “把他們推到河裏去!”巴夯的哥哥巴赫此刻正在台納勒河的上遊舉刀咆哮。

  冰面上已經出現了大片的坍塌,數千朔北武士被壓制在河岸邊,他們還在揮刀死戰,可是已經支撐不住。背後是冰冷的台納勒河,前面是占據絕對優勢的青陽武士,他們被緊緊的擠壓在一起,無法列成有利的陣形來防禦,青陽鐵騎兵揮舞馬刀,狂喜地斬殺。人和戰馬的屍體堆積在河岸上,鮮血從河岸上流淌到冰面上,流進冰洞裏,落水的朔北武士們垂死掙紮,河面上翻動著赤紅色的水波。

  朔北部的騎兵主力已經被壓著退往台納勒河西岸。在青陽部的大隊騎兵湧入戰場之後,戰局立刻改觀,朔北騎兵被孛斡勒打亂了陣形之後又被巴赫切割成小塊,無法發揮薛靈哥戰馬的優勢,此刻人數占優的青陽騎兵就占據了上風。他們結成陣形,把朔北騎兵推向台納勒河邊。朔北部在河東岸的隊伍崩潰了,武士們不得不撤向西岸,準備在西岸收攏隊伍再戰,青陽部隨後追殺。如木黎所預料的,冰河上臨時搭建的木橋無法讓被追殺的朔北騎兵迅速通過,他們不得不踏上冰面。冰面很快崩塌,此時還留在東岸的幾千朔北武士已經成為青陽武士刀下待宰的野獸。

  此刻,台納勒河西岸,呼都魯汗往東岸看去,看著他的人成排倒下,仿佛砍草,眼角劇烈地跳動。他的背後,數萬朔北騎兵正在重新整隊。那些人還能消耗青陽部大軍多少時間?可能時間不剩多少了,一旦青陽人殺死了河東岸最後一個朔北人,他們就會架橋對西岸發起進攻,他們會用弓箭為掩護,在大隊騎兵過河之後發動沖鋒。呼都魯汗不知道那時候他殘存的騎兵能否整隊完畢,列出有利的陣形。

  他沒和那個年輕的青陽大君戰鬥很久,雖然他已經占據優勢,但是忽然切入戰場的大隊騎兵讓他失去了親手殺死青陽大君的機會,海潮般的後撤中,他不得不跟著回撤。

  他旁邊插著他的黃金蒼狼旗,幸存的武士們正以此為目標匯集過來。他沒能拿到九尾大纛,就差一點點,再給他一點點時間,青陽大君的那顆人頭就要吊在自己的馬脖子下了……他咬著牙,心裏暴怒,活像是一頭讓獵物走失的狼。就差一點點,如果他手裏有那三千人,他也許已經勝利……雖然他也知道這只是想想,那三千人是呼都魯汗看了也心驚膽戰的,他們不可能被什麽人指揮。他們不是人,所以他們只聽那個魔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