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狐之忿忿 第三節(第2/10頁)



  息衍沉默了一會兒,默默地看向墻壁上唯一的窗,冷雨從窗外潑灑進來,外面一片漆黑。

  “別扯這個了,我盤面大好,我這把可要贏你了,快投快投。”老囚犯一叠聲地催促。

  息衍剛回過神來,就聽見令人牙酸的聲音。死牢大門生銹的鐵軸緩緩轉動,打開了。火把的光照在陰濕的地面上,兩條影子投射得極長。囚犯們忽然安靜了,呼吸聲都輕微起來。死囚是不能放風的,大門只在送食水和殺人的時候打開,聽到鐵軸轉動的聲音,就像催命,只不知道輪到誰死。現在是深夜,獄卒斷然不會好心地給囚犯們送點吃喝,那麽是殺人?這樣惡劣的天氣,劊子手願意殺人?

  “這天就是個要死人的天啊!”不少人心裏都這麽想。

  兩個人沿著走道向前,其中一人顯然是獄卒,用鐵棍在鐵欄上趟過去,發出一連串讓人心驚膽戰的叮當聲。另一人則沒有發出絲毫聲息,腳步如貓一樣靜。兩個人最後停在息衍的牢房前,息衍看見一身熟悉的黑色大氅,風帽遮住了那人的面部,大氅下隱隱的是鐵甲,他配了一柄修長的刀,刀鐔上的空腔裏有一枚銀亮的鐵珠。

  那是雷碧城四名黑衣從者之一,殤陽關下這四個人保護雷碧城在千軍萬馬環繞下通過,強大而沉默,有如神明的護軍。

  “你是來處死我的欽差麽?”息衍打量完畢,點點頭。

  “天啟七禦史對息將軍的案子已經下了判決,息將軍通敵賣國,結黨謀逆,罪當處死,無赦。”黑衣從者展開手中的卷宗,遞給鐵欄另一側的息衍。

  息衍接過,掃了一眼,扔在旁邊:“不必了,我相信你說的。如今你們已經控制了皇室,就算沒有這樣的判決,你們也可以寫一份出來,加蓋皇帝的國璽。”

  黑衣從者不回答,算作默認。

  “你殺了我哥哥,但我並不恨你。”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說。

  息衍一挑眉,再次打量黑衣從者:“殤陽關那個屍武士?他是你哥哥?看起來你們兄弟之間差得很多。”

  “我比不上哥哥,在所有的學生中,哥哥是最得老師欣賞的。”

  “你說不恨我?為什麽?”

  “因為你和我哥哥一樣,都是神之祭壇上的犧牲。”黑衣從者淡淡地說。

  息衍沉默了一會兒,笑笑:“你修為上差點,不過說話講理,腦筋清楚,這個就比你哥哥強得太多。不必廢話,對一個將死的人,是否能滿足最後的要求?我要一張三十六弦的箜篌,一壺酒,一些吃的東西,一個女人,會吹笛子的。在我奏琴的時候,她能用笛子為我伴奏。”

  “去紫梁街上,為息將軍買一壺酒,一些吃的東西,買最好的。還要一張用過的老箜篌,三十六弦的。”黑衣從者對獄卒下令。

  獄卒看著外面瓢潑的大雨,心裏十萬個不願,卻不敢對這位帝都的欽差多說什麽,只覺得這欽差比起上次的那個可難伺候得太多了。他把油布雨披罩上,咬咬牙出門去了。

  息衍微微點頭:“用過的箜篌好,你是個懂琴的人。箜篌如白玉,不磨不成器。可那個會吹笛的女人呢?”

  “雨很大,現在去找一個會吹笛的女人,時間太久。”黑衣侍者從自己的衣袖中拿出一支褐色的短笛,“我能夠吹笛。”

  “好!”息衍笑笑,“辰月吹笛,天驅奏琴,將軍臨陣,拔劍生死。”

  “老息你這是要死了……”老囚犯在隔壁聽著,看著眼前一盤沒有下完的雙陸,想起自己這些天來和這個獄友隔墻下棋的幾分交情,忽然湧起兔死狐悲的心情,不由得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每個人都會死。”息衍站了起來,“可不要彎下腰。”

  他背著雙手在牢房裏踱步,黑衣從者在鐵欄外雕塑般站著,紋絲不動。風帽下,他還罩了鐵面,完全看不到臉,也無所謂表情。囚犯們不敢大聲呼吸,隔著鐵欄望著彼此,等看著這個威震東陸的英雄人物如何死去,他們這樣已經送別了好些獄友了。外面的雨更急了,風雨聲裏,息衍的腳步清晰而舒緩。

  他轉到第四十圈的時候,獄卒回來了。油布雨披沒能幫上大忙,獄卒渾身都濕透了,他用南淮鄉音罵罵咧咧的,把一包東西放在黑衣從者面前。黑衣從者冷冷地看了一眼獄卒,以刀鞘扒拉著那些東西,一件件地看清楚了,點了點頭。獄卒也不打開鐵門,從鐵欄裏一件件東西往裏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