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忠義孤臣 第一章 宦海前程(第5/6頁)

這段話孤臣丹心,字裏行間,草書飛舞,仿佛垂淚一般。伍定遠讀後,自也不能無感。他出神半晌,搖了搖頭,便又往下看去。只見楊肅觀又寫道:

“弟此番折返京師,昆侖諸人若守信約,臘月二十當於大理寺相見。若棄守盟約,則萬事俱亡矣。江賊勢大,柳門既已擇戰,焉得圖存?當定禍亡無日也。江充一日不除,如置黎民水深火熱,此天下義士共知之。然觀君之所為,以私怨蓋公利,見小仇而忘大義,豈英雄所為哉?”

伍定遠看了“以私怨蓋公利,見小仇忘大義”這兩行話,仿佛當頭棒喝,忍不住嘿地一聲,身子震動。他低頭讀著信上最後一段話:

“君本高節,潔身自好,待弟斧戎加身,君可至墳前祝禱焚香,聊盡往昔義理。弟肅觀頓首再拜。”

伍定遠反復讀了幾遍,將信紙折起,低頭苦思前因後果。此時朝廷雙雄相爭,柳昂天既已出面拉攏卓淩昭,這招險棋一走,算來已與一代權臣正面開戰,如今柳門如要自保,定需卓淩昭信守然諾。倘使劍神棄盟遠走,柳門一系怕如信上所言,已至禍亡無日的地步了。

伍定遠嘆息一聲:心道:“楊郎中手段雖然不光明,但一切苦心意旨,只為侯爺的事業奔忙,此番用心,卻非我伍定遠可及。”他站起身來,反復踱步,又想道:“眼前朝中三派決一死戰,我若在此時背棄侯爺而去,他會怎麽想?盧兄弟、秦將軍、韋護衛他們又會怎麽想?這許多弟兄的性命都不看在我眼裏了麽?我這麽一意孤行,難道便是義氣麽?”

想著想著,心中微軟,漸生回京之念,忽地心念一閃,又想道:“不成,一樣是性命,燕陵鏢局滿門的性命卻為何這般下賤?卓淩昭辣手殺死鏢局老小,楊肅觀身為少林弟子,卻不把這段仇恨放在心裏,似他這般涼薄,我伍定遠能做得到麽?我今日貿然回去京城,又怎對得起無辜冤死之人?”

想起自己得了一身神功,做起事來居然縛手縛腳,比往日幹捕頭時,居然還差了老大一截。伍定遠緊握書信,雄渾的內力到處,掌中信紙盡成粉碎。

他怒目冷視,咬牙道:“楊郎中,休怪伍定遠無情了。”霎時推窗向外,掌力送出,滿手碎紙隨風飛去,便如花蝴蝶般飄入院中。

伍定遠既已做出抉擇,便不再多想什麽,他舒出一口長氣,正要闔上窗扉,忽聽一聲嘆息,伍定遠斜目看去,滿天紙雨中,一人孤身悄立院中,這人身穿白衣,背上負著行囊,卻是楊肅觀。

乍見此人,伍定遠不免大吃一驚。他此時功力通神,與卓淩昭、寧不凡等人相差無幾,哪知楊肅觀悄聲行入院中,他竟會一無所覺,伍定遠愣了半晌,道:“你……你不是回京了麽?”

滿天紙片飛舞,楊肅觀靜靜站立,他伸出手來,握住一小塊紙片,低垂鳳目,待見是自己寫就的書信,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俯身彎腰,自行拾起滿地散置的紙片。

伍定遠見楊肅觀神情平淡,不露喜怒之情,只低身去揀地下的紙屑。他看在眼裏,心頭微感歉意,只想躍出窗去,和他軟語相向,轉念想起燕陵鏢局的案子:心頭又復剛硬,便硬生生忍住了。

良久良久,楊肅觀將碎屑一一拾起,收入懷中,他走到窗下,凝視著伍定遠。

伍定遠此時已無歉疚之情,冷冷地道:“楊郎中忽然回來,莫非是想勸我回京麽?”

楊肅觀目光柔和,道:“那倒不是。我此番折返,只因心中害伯。”

伍定遠哼了一聲,楊肅觀位高權重,城府又深,便是江充也未必拿他奈何,口出害怕二字,未免做作。伍定遠皺起眉頭,沉聲道:“你怕什麽?”楊肅觀嘆道:“你自己看吧。”說著右手指天,向上指去。

伍定遠微微一奇,不知他有何用意,當下順著他的指端往上去看,霎時之間,身子一震,竟爾向後退開了一步。

莽莽星空中,一只碩大無比的彗星橫空而過。彗首光芒璀璨,氣勢滂沱,遮蔽了無數星辰,長尾如帚,綿延天際,以明月的彩艷,被那萬丈雄光一逼,竟也為之黯然失色。

天際忽生異象,伍定遠滿心驚詫,擡頭看著難得一見的天文奇景。

楊肅觀仰望星空,面色凝重,道:“典籍記載,這彗星七十余年現世一回。上次降臨人間,宮室便生骨肉之亂,七十萬軍民陷於戰火,今次再度來臨,尚且直入紫微帝宮……唉……”他搖了搖頭,凝目看向伍定遠,怔怔地道:“莫非,又要改朝換代了?”

伍定遠聽了“改朝換代”四字,想起神機洞中的所見所聞,饒他內力之厚,世所罕見,還是全身巨顫,神色極為震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