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國吾民 第四章 小樓一夜聽春曲(第6/14頁)

伍定遠奇道:“小子,居然還帶了紀年譜?這般勤奮向學啊?”阿秀笑道:“是啊,春秋史記,公羊母羊,我都愛讀呢!”紀年譜厚舊沉重,專載前朝往事,卻不知阿秀小小年紀,卻何以關心起千古春秋?伍定遠不動聲色,拿起了紀年譜抖一抖,果然書頁松開,便墜出了一本小小冊子。

小冊子巴掌大小,易於攜帶隱藏,裏頭卻寫了什麽東西呢?伍定遠正想翻看,阿秀卻大叫一聲,急急飛撲來搶。伍定遠將他夾在腋下,一手提包袱,一手翻秘笈,隨意翻到一頁,低聲讀道:

“看官們有所不知……北方男女,生得是長大倜儻,容易知事,況且這些騷韃子幹事不瞞兒女,是以這兩個孩子不過小小年紀,卻早已看得慣熟了……”

伍定遠臉上一紅,反面去看書背,見是本新刻名作,“金海陵縱欲身亡”。撇眼去看女兒,看這小女孩兒兀自一臉茫然,料來沒聽懂說話。

眼見阿秀的包袱如此神妙,必還藏有其他寶藏。伍定遠先將禁書望懷裏一揣,預備深夜時細細研讀,又朝包袱裏翻查,這會兒果然搜出了一瓶酒,反手來看酒瓶,見是“極品良汾二鍋頭”,另還貼了禦貢封條。另還有一大包鹵菜點心,想來是要下酒之用。

所有犯禁物事一應俱全了,酒是好酒,書是好書,伍定遠見收獲頗豐,便將阿秀倒吊而起,鐵手揮出,狠狠揍了五下屁股。顧不得阿秀還在哭著,早已拔開木塞,聞得醇香撲鼻而來,登時大口來灌,真比土匪還兇狠三分了。

都說饑寒起盜心,一個人飽暖之後,難免要想起老婆。伍定遠喝了幾口醇酒,嚼了幾塊牛肉,便已想起了艷婷。他抱起了女兒,笑道:“你娘呢?怎沒瞧見人?”

華妹聞到爹爹嘴中的酒味,自是掩鼻轉頭,還不及來答,卻聽身旁傳來一個柔媚嗓音:“老爺……皇上傳召夫人,要她陪著一塊兒賞燈呢。”來人口音頗為陌生,伍定遠便與阿秀一齊轉過頭去,驚見對面站了一位漂亮姑娘,十七八歲年紀,正朝著大都督盈盈下拜。

“你……”伍定遠大為驚訝:“是誰?”

“老爺健忘了。”美丫鬟含笑起身,媚聲道:“我是翠杉啊。”

翠衫?幹啥的?伍定遠呆了半晌,只得望向女兒,目帶問色。眼見爹爹裝儍,華妹附耳嘆息:“爹又來了,娘中秋時不是說要回九華山收幾個弟子麽?翠杉便是那時來的啊。”

都督的夫人身為九華掌門,向來愛收丫鬟當徒弟。十年下來,前前後後養了兩個,大的是“海棠”,小的叫“明梅”,人人名兒都帶個“木”字邊,倒也好記。只不知何時又來了個“翠杉”,卻不曉得她有啥來歷。眼見那少女含笑瞅著自己,神態極為友善,伍定遠心下還是忌諱,只點了點頭,道:“翠花……是吧?”

“翠杉!木字邊的杉!”丫鬟小嘴微扁,像是不高興了。伍定遠愕然道:“是,翠杉,翠杉,瞧我這記性……”正蒙混間,那翠杉卻伸手過來,便要替老爺折疊衣領。伍定遠心下一驚,二話不說,便將女兒高高捧起,隔到兩人之間。

老爺高掛免戰牌,翠杉變招也快,一時不驚不慌,只反掌過來,順手替二小姐理了雲鬢。伍定遠見這丫鬟精明強幹,更加不敢招惹,眼見眾將都守在棚外,便揮了揮手,道:“都進來吧。”

眾將答應一聲,除焦勝在棚外看守,余人皆走了進來。華妹家教過人,爹爹的下屬到來,便來襝衽行禮,道:“鞏叔叔、高叔叔、岑叔叔……”

喊到了燕烽,卻有些猶疑了,這位將官不過比哥哥祟卿大個兩歲,如要喊他叔叔,不免顯得老了。正想去問爹爹,卻聽翠杉搶先道:“烽哥哥。”

這幾年正統軍少回京城,誰也認不得誰,翌杉卻打聽得一清二楚,聽得美女嗲聲嬌喚,燕烽臉上發紅,仿佛也喝了大碗烈酒。他不知該如何稱呼人家,一時吞吞吐吐地,一旁阿秀卻是曉事的,便替他怪腔怪調地叫了:“杉妹妹……”

烽哥哥遇上杉妹妹,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嬌美大方,瞧來真是一對兒。伍定遠哈哈大笑,自將鐵手一揮,道:“大家坐吧,一會兒還有場祈雨法會,有得站了。”

眾將脫盔卸甲,聽那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諸人舉止快慢不一,伍定遠看入眼裏,卻也不曾出言責備。該松的時候松,該緊的時候緊,這就是老將,他們絕不糟蹋氣力。

沒人生來就是老將的,即使最年輕的燕烽,他也打了五年的仗。諸人連同定遠在內,十年來一點一滴學著,慢慢便給雕琢成這個模樣。翠杉見老將們坐下來了,便也取出了草席,就地鋪開,服侍小姐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