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袍如雪寶刀橫(第2/4頁)

她,於是,就站在祭台之下,直面那位白色的神明。

中間再無阻隔。

相思的心劇烈抽搐,仿佛隨時都要破碎。

神明踏著長長的台階,一步一步走下。

一直走到相思面前。

他潔凈如玉的手伸出,慢慢接過相思手中的蛇匕。

他的雙眸,不再帶有絲毫感情色彩。他是那麽威嚴,又是那麽遙遠,他高高在上,卻冰冷徹骨。

他不再是楊逸之,而是那個被稱作梵天的神明,懷著創生世界的功績與慈悲,降臨在萬眾虔誠跪拜中,卻沒有絲毫凡人的情感。

他面對她的時候,沒有愛,也沒有恨。

只有空空落落的虛無。

相思忽然抽泣了起來:令他變成這個樣子的,不正是她麽?

漆黑的蛇匕被蒼白的手握著,就像是冰雪中的一滴毒液。

一寸寸迫近相思,一寸寸迫近亡靈旗。

一陣風吹過,亡靈旗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逆風飛舞!

重劫的瞳孔因興奮而放大,只有他才知道,在蛇匕的催促下,神明只會做一件事:

殺了相思。

用她頸中的鮮血,染紅最後的土地!

——那是重劫對他最大的報復。

重劫忍不住幻想,等楊逸之清醒時,看到她的屍體的情景。

讓他親手殺死最愛的人。看著痛楚、悲傷、絕望一點點扭曲他溫潤如玉的臉;看著怨恨、懊悔、瘋狂一點點沾染他靜如沉潭的心。

這是多麽完美的報復!

想到這裏,重劫禁不住輕微地顫抖著,他只有緊緊咬住嘴唇,才能不笑出聲來。

慢慢地,神明蒼白而修長的手指伸出,撫向了相思的頸側。

這只手,冰冷無比,順著她頸側柔軟的肌膚,緩緩上行。

相思忍不住閉上了雙眼。

他實在應該殺了她,她褻瀆了他的救贖。

在這聖潔的蒼白色中,她忽然感到了自己的罪孽。無窮的掙紮讓她疲倦無比,或許,她應該死在這裏,死在此刻,死在他的手中。

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啜泣。

那只手,猛然停住。

相思惶然張開眼睛。

一滴淚水,慢慢地自神明的眼睛中滑落。

他看著她,宛如高山俯視著湖泊。

那滴淚劃過他的面頰,像是來自另一個宇宙的流星,偶然劃過天幕,便消失在時空的盡頭。

就是這驚鴻一瞥的璀璨,已為這個世界帶來終古未見的光芒。

重劫的身軀驟然僵硬,他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神明。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無比確信,眼前這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已失去了屬於楊逸之的一切神志。他只是創世神梵天在人世的化身,他只會秉梵天的意志,以神的光輝,行走在這個卑微的世界上。

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超脫了一切人類的情感,又怎可能會哭泣?

為什麽?

神明的手在她臉上停止,冰冷的指尖上,托起一滴晶瑩的水珠。

那是她的眼淚。

相思錯愕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似乎有些陌生。

那張蒼白到極處、卻也完美到極處的臉,即使曝露在正午的陽光下,依舊那麽清冷、那麽空明,透出明月般的光輝,連煌煌日色也不能絲毫沾染。

這絕不是人類的容顏,而是只有神明才可擁有的高華。

相思心底不禁升起了一種錯覺,或許,眼前這個明皓如月的男子,的確不是楊逸之,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祇。

他以神的姿態,俯瞰紅塵千萬年,卻在偶然的罅隙中,降臨到這個蒼茫的世界上。

時空,仿佛在這一瞬間錯亂,拉開無盡的弧度,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天地盡頭飛速退卻,她的心突然變得無比的空。

空得仿佛經過了千萬年。

——等候、與被等候的無盡年華。

——錯過、與被錯過的萬種因緣。

彼岸流年,蒼老了歲月。

就在這一刻,神明慢慢低頭,吻向她顫抖的唇。

諸天忽然靜寂。

他的動作無比聖潔,天地之間任何一點微光、一縷清風、一片飛塵、一聲輕響……都悄悄退避,再無任何事物能夠打擾。

輕輕的一觸,宛如天長地久。

最孱弱的孩子,在此刻完成掠奪。

神明的頭擡起,他的目光如遠山般寂靜。

“我祝福你。”

蛇形匕首猛然回轉,刺入他的胸膛。

相思失聲驚呼,鮮血飆出,將亡靈旗染成一片猩紅。

相思茫然失措,她慌亂地撕扯著身上的盛裝,想為神明包紮。但他的臉上已重歸於一片漠然。他輕輕推開她,轉身,向祭台之上走去。

猩紅的鮮血,拖在蒼白台階上,形成一道鮮紅的幕幔。

神明緩緩落座,悠遠冰凍的目光隔著九十九級階梯,望著跪倒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