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袍如雪寶刀橫(第3/4頁)
他們中間,隔著九十九道階梯,九十九道血。
神明之血。
諸天寂靜。
梵天居然流血了?
居然肯為一個人類流血?
每一個人,上至俺達汗,下至每位兵卒,全都呆呆地看著巍峨的祭台。鮮血猶不住地自神明的胸前浸出,沿著祭台的階梯滴滴落下。
那是最純最聖的神明之血。
這預示著什麽?
人們驚恐至極,忍不住齊齊跪倒,虔誠地匍匐在大地上,等待神的懲罰。
重劫從驚愕中清醒過來,向石座撲了上去。
他慌亂地撕下衣袖,堵住神明胸前的創口,汩汩的鮮血浸濕了衣袖,不斷從他蒼白手指間沁出。
神明一動不動,任他替自己包紮。
傷口周圍的穴道被封鎖,血流漸漸停止,重劫終於松了一口氣。
他跪倒在楊逸之腳下,親吻著他腳下冰冷的祭台,眼中滿是痛苦。仿佛那柄蛇形的匕首,也同時插入了他的胸口。
他本想讓楊逸之化為神的傀儡,在失去意識的時候將相思殺死,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化成現在的樣子。
這一刀,沒有刺向相思的咽喉,而是由楊逸之親體承受。
他這樣做,無非是想看到楊逸之清醒後的痛苦、悔恨、自責。但只差一點,死去的人就是楊逸之,而承受痛苦、悔恨、自責的人卻成了他自己。
為什麽會這樣?
重劫緩緩擡頭,將血跡斑駁的手放上楊逸之胸口,似乎要隔著厚厚的繃帶,觸摸他心臟的跳動。
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滿含痛楚:“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做?”
蒼白的手指一寸寸撫過他的傷口,似乎充滿了憐惜:“偉大的梵天,難道連你也受了她的蠱惑麽?”
猝然用力,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再次迸裂,浸出殷紅的鮮血。
重劫眼中都是痛楚,細瘦見骨的五指勾起,似乎要從傷口探入,將他的心臟挖出。
也許只有這樣,才能看清他的心。
重劫全身顫抖,咬著牙,一字字道:“你拋棄我了麽?”
神明漠然。沒有痛苦,也沒有回答。
重劫久久注視著他,眼中神色急劇變幻,卻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麽。漸漸地,他向著青天舉起滿是血痕的手,肅然道:“我明白了。”
“你是在考驗我的虔誠!”
他霍然起身,仿佛要擁抱奪目的陽光:“我明白了,這就是你的救贖!”
他的聲音讓跪倒的眾人迷惘地擡起了頭。
重劫面容前所未有地肅穆:“這是對虔誠者的救贖!”
他握住那面亡靈旗,猛地揮灑開來。
漆黑的旗面迎風招展,上面尚未凝結的鮮血點點灑下,像是一場雨。
亡靈旗被他托起,大半個旗面,已被鮮血全部染紅。
沒有空缺,沒有荒城。
重劫厲聲道:
“神明用他自己的血,賜給我們一座永不隕落的城池!建築吧,這是白銀之連城永恒矗立於大地之上的一刻!”
他用力一揮,亡靈旗在蒙古大草原上轟然展開!
眾人驚慌地欣喜起來。
——這是神明的福佑麽?
他們忍不住一陣歡呼。
他們看到了他們的未來,那染血卻富足、美麗的未來。
那值得他們歃血以求!
“不,那不是對三連城的祝福!”一個清婉而堅強的聲音響了起來。
歡呼聲驟然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這聲音的主人身上。
一襲盛裝的女子,靜靜佇立在祭台之下。
眾人不禁一驚:是她。
那個曾帶領一群流民,讓數千蒙古鐵騎折戟沉沙的女子。
那個被獻上祭台,卻得到了神明祝福的女子。
那個剛剛被梵天親吻過的女子。
她靜靜站在玉階的底端,眼神悲傷而倔強。身上,卻染著神明的鮮血。
眾人禁不住肅穆下來,認真傾聽她的話。
相思輕輕咬住嘴唇,她眼中的迷茫、悲痛已經消散,化為堅定與執著。
她不知道什麽神明,她只知道一個男子,他叫楊逸之。他如月光般清明,時時守護著她,不惜遍體創痕,不惜鮮血淋漓。
她不能任他的鮮血白流,絕不能。
她堅定地踏出一步,伸手,指向亡靈旗鮮血最濃厚的地方:
“這個祝福屬於荒城!”
漆黑的飄揚驟然停止,重劫那蒼白的身影飄舞著,雙目死死地盯住相思。
這個女人,又想魅惑誰?
他冷笑:“你錯了,神的福佑,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建造永遠不落的三連城。黑鐵之城,白銀之城,黃金之城,只有它們,才能帶給蒙古全族富足、自由。我們是不是好戰之族之後裔?”
亡靈旗倏然支起,聚集在祭台之側的蒙古勇士們全都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吼聲,潛藏在他們體內的狂暴之血在這一刻炸裂、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