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清歌如夢水如空(第4/8頁)

當晚,母親吳氏就悄悄出走,帶了他和剛滿四歲的小妹瓔瓔遠走他鄉。母子三人幾經周折,最後來到這浙西富春江畔的葫蘆灣上隱居起來,從此再未離開。後來,母親也抑郁而終,便只他帶著年幼的妹妹清貧度日,相依為命。他本來從小跟著父親練習武功,來到此地,母親卻沒有再教,並在臨終前諄諄告誡,終生不可習武。其實在這偏僻荒村,他能向誰學武功去?

對於這件事,沈瑄表面上從來是淡淡的不提,卻到底意難平——他小時學武學得很好,連祖父沈醉都贊許有加,寄以厚望。半途而廢,豈不遺憾!母親過世後,他便有了遠遊的念頭,長長學問見識,或者更能拜師學藝。但瓔瓔尚小,無人照管,如何離得開他呢?這樣不知不覺,蹉跎了許多年。

葫蘆灣原是沈醉的妻子陳若耶的舊居,有個藏書洞。裏頭諸子百家,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尤其醫書之中,更囊括了武林各門各派的奇毒偏方,天下再沒第二處。可惜其中的武學書籍,卻被沈夫人銷毀得一幹二凈。沈瑄無奈之余,把這些剩下的書一一讀過。他本來聰穎好學,長到十幾歲時,學問見識已是不凡,醫術也精湛無雙,尤勝其父當年。早年間,他還跟著附近的漁民在富春江裏打魚,日子過得甚是辛苦,後來漸漸開始給人看病。桐廬本是醫家聖地,醫藥之風極盛。沈瑄年紀輕輕便脫穎而出。好幾回別的名醫斷言無救的病人,都被他妙手回春。加上他為人謙虛寬厚,有求必應,在周圍百姓看來,簡直就是桐君老人再世。於是在富春江兩岸,漸漸傳開了小神醫之名。

這日,沈瑄帶著瓔瓔去鎮上拜訪陳睿笈,陳秀才卻不在。兄妹倆隨意盤桓了一日,看看天色漸晚,尋入一個小飯館坐下。

忽然瓔瓔一驚,低聲說:“哥哥你快看,那四個人。”

沈瑄一回頭,只見四個天青色短袍的人坐在左近的一張桌旁,神色鄭重。其中一兩個,看上去甚是面熟。

瓔瓔道:“這幾個人和那天殺了樂叔叔的天台派壞人穿著一樣的衣服,一定是來找同夥的。麻煩來啦!”

沈瑄道:“你先回去告訴阿秀姐姐。”

瓔瓔輕輕走開。沈瑄暗自盤算如何打探他們的行蹤。可那四人卻只是低頭喝悶酒,並不交談。好容易喝完了酒出門去,沈瑄也悄悄跟上。天已經黑了,他一生從未做過這種潛行跟蹤的事,不免心驚膽戰。這時仗著夜色,小心翼翼遠遠追著那四個大漢,居然也未被發現。路越走越荒僻,眼見出了城,快到湖邊了,前面卻橫過一道土墻。四個大漢展開輕功,一躍而過,沈瑄卻傻了眼。

他提起腳步,沿著土墻足足跑了七十丈,終於找到一扇小門。外面正是富春江岸。沈瑄向河灘望去,並沒有刀劍相搏之跡,心下疑惑,又向前奔了幾步,仍是一個人影也無。一陣夜風,從湖面上冷冷地吹來。沈瑄一凜,猛然看見河灘那邊空曠處,橫了幾個黑影。

正是那四個大漢!只見他們仰面朝天,並排躺著,手上空空,竟連兵刃也不曾拔出。顯然是遭了暗算。沈瑄拉過一具屍體,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傷處。月光照著死人蒼白的臉,滿是驚懼之色。這些屍體尚溫熱,殺人者當在附近。沈瑄想也未想,找起泥地上的腳印來。奇怪的是,除了他自己和四個死者,竟是沒人來過這裏。

月朗星稀,寒鴉孤鳴,沈瑄望著泠泠的湖水,心裏一片茫然。

這時候,湖中悠悠然的,傳來一縷洞簫的聲音。先是縹縹緲緲,捉摸不定,慢慢的就清晰起來。那曲調至輕至靈,超凡絕塵,饒是沈瑄精通音律,竟從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的簫曲。一如清泉飛瀑從石梁間濺落,又如朝嵐暮靄在深谷中繚繞,眾鳥高飛去,幽花落無聲,奇峰峻嶺間飛躍著的一個個白色的精靈。

“嘩啦”一聲水響,蘆葦叢中滑出了一葉小舟,順著水流漸漸漂去。霧靄沉沉,看不清吹奏者的面容,只見一個黑影一動不動坐在船頭。槳聲遠過,小舟也慢慢看不見了。洞簫聲卻似乎久久在湖上飄蕩,明月蘆花,水天一色。

“你知道這幾個人怎麽死的嗎?”

沈瑄大吃一驚,一側頭,卻是樂秀寧,不知何時也到了。

“你看。”樂秀寧攤開右手,翠綠的絹帕上四只極細的金色繡花針,樂秀寧緩緩道:“這四枚針,分別釘在了這四個人的大椎穴上,所以要了命。記得天台派有一種暗器,叫什麽‘繡骨金針’的,極細極毒,登時就能致人命的。”

沈瑄奇道:“但這四個人不也是天台派的嗎?”

樂秀寧搖搖頭:“天台派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也十幾年了。誰也不知他們有什麽古怪。不過此人在遠處放針,卻打得極準,必然是高手。暗處偷襲,防不勝防。我們還是快走。他若還在附近。只怕我們也難逃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