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洞庭水闊楚天鐘(第4/5頁)

轉眼到了十月底。這一日用過晚飯,沈瑄獨自在房中看書,不防門“呀”的一聲,進來了一個人,卻是吳夫人房中的小丫鬟青梅。只見她盈盈笑道:“沈公子,夫人教我把這個給你。”沈瑄接過,是一只古雅的藍瓷花瓶。他擱在窗下。青梅忽然一笑,從背後拿出兩支菊花,道,“這個是我給你的,花瓶不能空著。”

那只藍瓷花瓶裏插了一高一低兩枝瑩白的花朵,顯得玲瓏俏麗。沈瑄笑道:“這菊花真是別致,多謝你費心。”

“你喜歡就好,”青梅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聽見人誇,喜上眉梢,立刻道,“沈公子,你可會畫畫?”

沈瑄道:“會的。”

青梅趕快道:“那麽你替我畫一幅小像好不好?我一直很想要一幅自己的畫像,可是又不敢去求老爺和少爺。沈公子你最好了,你替我畫一幅,但不要告訴老爺夫人,好麽?我信得過你。”

沈瑄心想,這小丫頭還真是古怪得緊。他不願拂她心願,便鋪開顏料紙筆,作起青梅的小照來。沈瑄不常作畫,算不得高手,但自幼熟習,偶然畫一幅也是神形俱備的佳作。不料他只畫了一雙眼睛,青梅就輕輕叫道:“沈公子,你沒有在畫我呀?”

沈瑄一愣,不明白青梅的意思。青梅問道:“這是誰的眼睛?真漂亮。”

沈瑄低下頭,與紙上那雙眼睛對望了一下,心中大驚,幾乎將一大滴墨汁甩了下去。那雙眼睛如谷底清泉,幽深不可測。青梅是個機靈女孩,看他神情,心中明白了幾分:“這雙眼睛真美,想來這人也必然是絕頂可愛的人物。沈公子,你別畫我了,把她畫完吧,我明日再來看。”說罷就匆匆跑開了去。

直到掌燈時分,沈瑄才從沉沉的思緒中清醒過來,撥亮燈燭,把那幅畫作完。已經過去大半年了,這一向以來,他潛心練武,心無旁騖,以為自己可以將過去的事情漸漸忘掉。而且他似乎真的忘掉了。不料今天一幅畫,卻替自己泄漏了心裏藏得最深的東西。

夜已經深了,他把小照掛起來,呆呆地凝望著。那人側身立著,長劍點地,神色似憂還喜。

忽然外面亂了起來,樂秀寧匆匆推門進來:“師弟,碧蕪齋裏好像出事了,咱們快去看看!”

碧蕪齋是三醉宮的藏書樓,吳劍知從來就不準人隨便進去。不過此時,大家都聚在了樓下圍成了一圈,沈瑄和樂秀寧走近一看,地下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卻是吳霆。樂秀寧“嚶”的一聲就暈了過去。沈瑄俯下身去,看出吳霆早已咽氣,沒有救治的可能了。他臉色慘白,狀若驚恐,全身上下卻毫無傷痕。沈瑄看見他眉心的黑氣未褪,口鼻中淌出殷紅的血,才知道他是死於中毒。

吳劍知呆呆的一言不發,面色十分可怕。吳夫人披頭散發,哭成了淚人一般。沈瑄心裏一陣陣的痛心,他忍住難過,問道:“舅舅,表哥是怎麽……”

吳劍知攤開了手掌,沈瑄不看則已,這一看,心中的痛苦更不亞於見到吳霆的死。原來吳劍知的手掌上,亮晶晶的赫然有一枚繡骨金針!

吳夫人咬牙切齒道:“天台派的妖女,終於向三醉宮下手了!”

樂秀寧在青梅的扶持下悠然醒轉,接過吳劍知手裏的金針,針尖上還沾著黑血,顯然有陰寒的劇毒。樂秀寧顫聲問道:“針,針打在他哪裏?”

吳劍知道:“大椎穴。”

那正是蔣靈騫的致命手法。其實不用多問。繡骨金針是天台派至高無上的獨門暗器,即使天台弟子也沒有幾個人會。譬如吳越王妃的“繡骨金針”就是假的。自從天台派解體後,世上除了蔣聽松和蔣靈騫,沒有第三個人擁有繡骨金針,並且能以如此精確的手法殺人。沈瑄和樂秀寧,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沈瑄腦子裏嗡嗡作響,重重的血腥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願再看下去,匆匆跑回自己房中。那幅畫掛在壁上。她竟然來了,可她卻竟然做了這樣的事!

安葬吳霆那一日,葉清塵來了。吳劍知和吳夫人這一兩日間,一下子老了許多。老年喪子,門庭無繼,其痛可知。饒是吳劍知一代大俠,這番打擊之後,顯得精神萎頓,幾乎說話的氣力也提不上來。樂秀寧則避不見人,幾乎大病一場。可是誰的心情,此刻也沒有沈瑄混亂。

沈瑄帶著葉清塵去見吳劍知。葉清塵不免安慰了一番,吳劍知嘆道:“枉我在江湖上成名這些年,到頭來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洞庭派枝葉凋零、聲威無存,我身後如何去見師父!”

葉清塵道:“我尚未會過那個蔣靈騫,但聽江湖上的朋友們說,這小妖女心思詭異,手段毒辣,不在其祖之下。吳掌門,她究竟為什麽要殺令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