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洞庭水闊楚天鐘(第2/5頁)

走了一會兒,忽然聽見吳夫人的聲音:“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不收瑄兒做徒弟。”

沈瑄一凜,知道已到了吳劍知夫婦的窗外,忍不住豎起耳朵聽下去。吳劍知卻道:“我知道,霆兒資質本來平平。瑄兒卻正好是一塊好料。但不讓他習武,這是他母親的意思。”

吳夫人斥道:“借口!你別忘了,瑄兒是師父惟一的孫子,當日師父在時有多疼他——大家都對他給予了厚望。就是為了你妹妹一句糊塗話,耽誤了他十幾年。你不趕快給他補一補,如何對得起師父?”

吳劍知正色道:“江湖險惡,我妹妹沒有說糊塗話。”

吳夫人奇道:“什麽江湖險惡,二師弟自盡三醉宮,死得那樣慘烈,只怕瑄兒應當學好武藝為他爹爹報仇才是。”

吳劍知嘆道:“你不明白。”

吳夫人冷笑道:“我明白,我怎不明白?二師弟當年與你妹妹慪了氣,你們兄妹倆耿耿於懷,所以如今你就不肯教瑄兒武功!”沈瑄心中大奇,自己父母不合,這倒是從未聽說。

吳劍知急道:“師妹,你都在說些什麽呀,毫不相幹的事情嘛!你總該信得過我,我這樣做,都是為了瑄兒好!”

吳夫人沉默了一陣子,又道:“我不贊成。姑娘不過是怕他沾惹江湖恩怨,可是他的一只腳,已經踏了進來,你若真為他好,就應該教他武功,這才能把他約束在本門之下。你不見盧長老的信中說,瑄兒迷戀天台派那個小妖女,今天的情狀你也看見了,這豈不是冤孽……”

沈瑄暗道:“原來盧澹心給他們寫過信了!”忽然又想起了蔣靈騫和盧澹心所說天台派那段往事恩仇,心裏亂了起來,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了。

沈瑄這一夜心情激蕩,說什麽也睡不著。一忽兒想到吳劍知的冷漠曖昧,一忽兒盧澹心的話又反反復復在腦海中翻騰。他本來早已打定主意,不料一旦被人觸動心弦,還是管不住自己的思緒。聽聽窗外已交四更,實在耐不住了,抽出壁上的長劍,沖到院子裏,舞弄了一回。

他練的卻是蔣靈騫教他的夢遊劍法。這套劍法輕靈快捷,使完之後似乎心情真的舒爽許多。可是蔣靈騫沒有來得及教完,只到了“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練到這裏戛然而止,心中總有不足之意,只好再來一遍。

如此幾個夜晚,沈瑄都在院子裏悄悄地練習夢遊劍法,直到自己練得筋疲力盡為止。如此一來,倒不會睡不著覺了。其實他心中還有這樣一個想法,吳劍知不肯教,未必我自己不能學。誰知這一夜,他方練完一遍夢遊劍法,就聽見吳劍知在背後道:“很不錯的劍法嘛!”

沈瑄回過頭來,道:“舅舅取笑了。”其實論起來,吳劍知先是他父親的師兄,稱呼大師伯更為相宜,但沈瑄想到他既不肯收錄自己,也只好以舅舅呼之。

吳劍知渾然不覺,寬厚地笑笑,扶著沈瑄的肩膀道:“你跟我過來。”沈瑄跟著他轉了幾道門,卻來到了湖邊一所亭子上。放眼夜色中的洞庭湖,明月在天,繁星在水,煙波淼淼,潮浪如歌,胸中的塵埃都被一股豪情蕩滌掉了。

吳劍知道:“瑄兒,你知道這碑文的來歷麽?”

沈瑄早看見亭子中間是一塊古舊的石碑,上刻有詩句,遂道:“小時候爺爺對我說過,這碑文中有一套劍法。爺爺最早就是靠了這劍法成名的。”

吳劍知點頭道:“不錯。‘朝遊北海暮蒼梧,袖裏青蛇膽氣粗。三醉嶽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當年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說這碑文是呂洞賓留下的真跡,原是一個謎語,暗指一套純陽劍法,只是無人解索得出。有人說劍法藏在北海,有人說在廣西,都不盡實。當時先師也如你現在一般年輕,發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這套劍法。他走了好幾年,足跡遍及長江兩岸,也歷經了不少江湖艱險,但始終沒有找到這劍法。最後他又回到洞庭湖來,再看這石碑,忽然福至心靈,頓悟出其實這劍法並沒有藏起來,就擺在這石碑上。瑄兒,你跟我來。”

吳劍知帶著沈瑄到了三醉宮前面的一間大廳裏。燈燭一盞盞點亮,一時間大廳裏燈火通明。屋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什麽家具,四面墻壁上卻潑墨淋漓地寫滿了大字。沈瑄細細看去,多是臨摹古代名作,有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如清風出袖,明月入懷;有顏真卿的《麻姑仙壇記》和《大唐中興頌》,筋力剛健,雄秀獨出;最精彩的是臨摹懷素的《自敘帖》,真是落紙煙雲,隨手萬變,觀之頗有超塵出世,逍遙自在之感。沈瑄早就知道,吳劍知在三醉宮“洞庭四仙”之中,號稱“書仙”,書劍合一,以一手卓絕的書法劍術名滿江南,這裏想來是他的練功房了。臨摹不算,他卻想看看吳劍知自己的字寫成怎樣。卻見南面墻壁上零零散散地寫了幾幅詩,詩句算不得大雅,不過筆力著實令人嘆服。吳劍知所學書法,沿襲“顛張醉素”一脈,走筆瀟灑如意,但抑揚頓挫之間,又隱隱然的剛勁不饒,有面折庭諍之風。觀其境界造詣,儼然不在中唐以來諸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