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5/10頁)

“第二日天沒亮,夫人出房來吩咐店伴,宰一口豬一口羊,又要殺雞殺鴨,她親自下廚去做菜。我勸道:‘你生孩子沒過三朝,勞碌不得,否則日後腰酸背痛,麻煩可多著了。’她笑了笑道:‘眼前的麻煩已夠多了,還管日後呢?’胡一刀見她累得辛苦,也勸她歇歇。夫人也只是朝他笑笑,自顧自做菜。胡一刀笑道:‘好,再吃一次你的妙手烹調,死而無憾。’我這才明白,原來她知夫妻死別在即,無論如何,要再做一次菜給丈夫吃。

“到天色大亮,夫人已做好了二三十個菜,放滿了一桌。胡一刀叫店伴打來幾十斤酒,放懷大喝。夫人抱著孩子坐在他身旁,給他斟酒布菜,臉上竟自帶著笑容。

“胡一刀一口氣喝了七八碗白幹,用手抓了幾塊羊肉入口,只聽得門外馬蹄聲響,漸漸馳近。胡一刀與夫人對望一眼,笑了一笑,臉上神色都顯得實是難舍難分。胡一刀道:‘你進房去吧。等孩子大了,你記得跟他說:“爸爸叫他心腸狠些硬些。”就這麽一句話。’夫人點了點頭,道:‘讓我瞧瞧金面佛是什麽模樣。’

“過不多時,馬蹄聲在門外停住,金面佛、範幫主、田相公又帶了那幾十個人進來。胡一刀頭也不擡,說道:‘吃罷!’金面佛道:‘好!’坐在他的對面,端起碗就要喝酒。田相公忙伸手攔住,說道:‘苗大俠,須防酒肉之中有什古怪。’金面佛道:‘素聞胡一刀是鐵錚錚的漢子,行事光明磊落,豈能暗算害我?’舉起碗一仰脖子,一口喝幹,挾塊雞肉吃了,他吃菜的模樣可比胡一刀斯文得多了。

“夫人向金面佛凝望了幾眼,嘆了口氣,對胡一刀道:‘大哥,並世豪傑之中,除了這位苗大俠,當真再無第二人是你敵手。他對你推心置腹,這副氣概,天下就只你們兩人。’胡一刀哈哈笑道:‘妹子,你是女中丈夫,你也算得上一個。’夫人向金面佛道:‘苗大俠,你是男兒漢大丈夫,果真名不虛傳。我丈夫若是死在你手裏,不算枉了。你若是給我丈夫殺了,也不害你一世英名。來,我敬你一碗。’說著斟了兩碗酒,自己先喝了一碗。

“金面佛似乎不愛說話,只雙眉一揚,又說道:‘好!’接過酒碗。範幫主一直在旁沉著臉,這時搶上一步,叫道:‘苗大俠,須防最毒婦人心。’金面佛眉頭一皺,不去理他,自行將酒喝了。夫人抱著孩子,站起身來,說道:‘苗大俠,你有什麽放不下之事,先跟我說。否則若你一個失手,給我丈夫殺了,你這些朋友,嘿嘿,未必能給你辦什麽事。’

“金面佛微一沉吟,說道:‘四年之前,我有事去了嶺南,家中卻來了一人,自稱是山東武定縣的商劍鳴。’夫人道:‘嗯,此人是威震河朔王維揚的弟子,八卦門中好手,八卦掌與八卦刀都很了得。’金面佛道:‘不錯。他聽說我有個外號叫作“打遍天下無敵手”,心中不服,找上門來比武。偏巧我不在家,他和我兄弟三言兩語,動起手來,竟下殺手,將我兩個兄弟、一個妹子,全用重手震死。比武有輸有贏,我弟妹學藝不精,死在他的手裏,那也罷了,哪知他還將我那不會武藝的弟婦也一掌打死。’夫人道:‘此人好橫。你就該去找他啊。’金面佛道:‘我兩個兄弟武功不弱,商劍鳴既有此手段,自是勁敵。想我苗家與胡家累世深仇,胡一刀之事未了,不該冒險輕生,是以四年來一直沒上山東武定去。’夫人道:‘這件事交給我們就是。’金面佛點點頭,站起身來,抽出佩劍,說道:‘胡一刀,來吧。’

“胡一刀只顧吃肉,卻不理他。夫人道:‘苗大俠,我丈夫武功雖強,也未必一定能勝你。’金面佛道:‘啊,我忘了。胡一刀,你心中有什麽放不下之事?’胡一刀抹抹嘴,站起身來,說道:‘你若殺了我,這孩子日後必定找你報仇。你好好照顧他吧。’我心裏想:‘常言道:斬草除根。金面佛若將胡一刀殺了,哪肯放過他妻兒?他居然還怕金面佛忘記,特地提上一提。’哪知金面佛說道:‘你放心,你若不幸失手,這孩子我當自己兒子一般看待。’

“範幫主與田相公皺著眉頭站在一旁,模樣兒顯得好不耐煩。我心中也暗暗納罕:‘瞧胡一刀夫婦與金面佛的神情,互相敬重囑托,倒似是極好的朋友,哪裏會性命相拚?’

“就在此時,胡一刀從腰間拔出刀來,寒光一閃,叫道:‘好朋友,你先請!’金面佛長劍一挺,說聲:‘領教!’虛走兩招。田相公叫道:‘苗大俠,不用客氣,進招吧!’金面佛突然收劍,回頭說道:‘各位通統請出門去!’田相公討了個沒趣,見他臉色嚴重,不敢違背,和範幫主等都退出大廳,站在門口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