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5/5頁)

苗若蘭道:“山上無下酒之物,殊為慢客。小妹量窄,又不能敬陪君子。古人以漢書下酒,小妹有漢琴一張,欲撫一曲,以助酒興,但恐有汙清聽。”胡斐喜道:“願聞雅奏。”琴兒不等小姐再說,早進內室去抱了一張古琴出來,放在桌上,又換了一爐香點起。

苗若蘭輕抒素腕,“仙翁、仙翁”的調了幾聲,彈將起來,隨即撫琴低唱:“來日大難,口燥舌幹。今日相樂,皆當喜歡。經歷名山,芝草翻翻。仙人王喬,奉藥一丸。”唱到這裏,琴聲未歇,歌辭已終。

胡斐少年時多歷苦難,專心練武,二十余歲後頗曾讀書,聽得懂她唱的是一曲《善哉行》,那是古時宴會中主客贈答的歌辭,自漢魏以來,少有人奏,不意今日上山報仇,卻遇上這件饒有古風之事。她唱的八句歌中,前四句勸客盡歡飲酒,後四句頌客長壽。適才胡斐含藥解毒,歌中正好說到靈芝仙藥,那又有雙關之意了。

他輕輕拍擊桌子,吟道:“自惜袖短,內手知寒。慚無靈輒,以報趙宣。”意思說主人殷勤相待,自慚沒什麽好東西相報。

苗若蘭聽他也以《善哉行》中的歌辭相答,心下甚喜,暗道:“此人文武雙全,我爹爹知道胡伯伯有此後人,必定歡喜。”當下唱道:“月沒參橫,北鬥闌幹。親交在門,饑不及餐。”意思說時候雖晚,但客人光臨,高興得飯也來不及吃。

胡斐接著吟道:“歡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憂?彈箏酒歌。淮南八公,要道不煩,參駕六龍,遊戲雲端。”最後四句是祝頌主人成仙長壽,與主人首先所唱之辭相應答。

胡斐唱罷,舉杯飲盡,拱手而立。苗若蘭劃弦而止,站了起來。兩人相對行禮。

胡斐將酒杯放在桌上,說道:“主人既然未歸,明日當再造訪。”大踏步走向西廂房,將平阿四負在背上,向苗若蘭微微躬身,走出大廳。苗若蘭出門相送,只見他背影在崖邊一閃,拉著繩索溜下山峰去了。

她望著滿山白雪,靜靜出神。琴兒道:“小姐,你想什麽?快進去吧,莫著了涼。”苗若蘭道:“我不冷。”她自己心中其實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麽。琴兒催了兩次,苗若蘭才慢慢回進莊子。

一進大廳,只見滿廳都坐滿了人,眾人適才躲得影蹤不見,突然之間,又不知都從什麽地方出來了。各人一齊站起相詢:“他走了麽?”“他說些什麽?”“他說什麽時候再來?”“他上山是來報仇麽?”“他要找誰?”

苗若蘭心中鄙視這些人膽怯,危難之時個個逃走,留下她一個弱女子抵擋大敵,當下淡淡的道:“他什麽也沒說。”寶樹道:“我不信。你在廳上陪了他這許久,總有些話說。”

苗若蘭本非喜愛惡作劇之人,但這時胸懷歡暢,一顆心飄飄蕩蕩的,只想跟人鬧著玩,見各人神色古怪,便道:“那位胡世兄說道,他這次上山,為的是報殺父之仇,可惜仇人躲了起來。現下他守在山下,待那仇人下去,下一個,殺一個;下兩個,殺一雙。”

眾人一凜,都想:“山上沒有糧食,山下又守著這一個兇煞太歲,這便如何是好?”

苗若蘭道:“胡世兄言道:山上眾人,個個與他有仇,只是有的仇深,有的仇淺。他恩怨分明,深者重報,淺者輕報,不願錯害了好人。他要我代詢各位,為何齊來這關外苦寒之地,是否要合力害他?”

除了寶樹之外,余人異口同聲的說道:“雪山飛狐之名,我們以前從來沒聽到過,與他有什麽仇怨?更加說不上合力害他。”

苗若蘭向陶百歲道:“陶伯伯,侄女有一事不明,要想請教。”陶百歲道:“姑娘請說。”苗若蘭道:“適才那位平四爺說道:胡一刀胡伯伯請寶樹大師去轉告我爹爹三件大事,可是我爹爹說到此事經過之時,卻從未提起。陶伯伯曾說知道此中原委,不知能見告麽?”

陶百歲道:“姑娘即使不問,我也正要說。”他指著阮士中、殷吉、曹雲奇等人,大聲道:“這幾位天龍門的英雄,誣指我兒害死田歸農田親家。哼哼!”他嗓門本就粗大,這時心中憤激,更加說得響了:“我將這事從頭說來,且請各位秉公評個是非曲直。”殷吉道:“很好,很好,我們正要向陶寨主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