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高仙瓊的花鋪坐落於東市最繁華的大街上,裝飾一新的門楣高懸“花國狀元”的牌匾,旁邊還一左一右掛著兩塊布幡,分別寫著“高家牡丹”“冠絕天下”。

這裏的生意好得簡直令人難以想象,從獨孤仲平進來到現在將近半個時辰,占地近半畝的店鋪裏始終是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十數名夥計忙前忙後幾乎跑斷了腿,卻還是無法照顧到每一位主顧。

店主高仙瓊是個皮膚黝黑、臉膛闊大的高個漢子,一身富麗堂皇的衣衫反倒顯得他村氣十足。此時他正撇開生意,坐在櫃台後面,認真地看著獨孤仲平拿來的牡丹畫。

“沒錯,賽會上是有這麽一株。”高仙瓊粗聲粗氣地回答。

“這麽說,高師父還記得這花?”獨孤仲平不覺有些驚喜,終於找到親眼見過這綠萼的人了,或許能從他口中得到更多關於姚璉的線索。

“我是混這碗飯的嘛。”高仙瓊自豪地一笑,“那花色碧中含綠,確實少見,所以有印象。不過牡丹嘛,如此素凈,總是缺了點味道!”

獨孤仲平心中不以為然,卻也不想與之爭論,便笑道:“那高師父可知道這花的主人是誰?”

“只在賽會上遠遠地看見過,不認識。說起來,那人很是古怪,只帶了一盆花來,也不與我等說話,傲氣得很。”高仙瓊搖搖頭,“不過也難怪,您知道我們這些花戶,其實都是些粗手粗腳的老百姓,可那人斯斯文文的,穿戴也很講究,不像花戶,倒像是個公子哥兒!”

“這麽說,他歲數不大?”

“年紀輕得很,看上去比客爺您還小上幾歲呢。”

獨孤仲平想了想:“那他長得什麽模樣?”

“一面之緣罷了,模樣什麽的,實在是說不上來。”高仙瓊有些好奇,“哎,不知客爺您打聽這些做什麽?”

獨孤中一笑,道:“不問明這些,如何尋得到他?不瞞高師父,我這人好事,凡是聽說有稀罕玩意便定要一睹為快。”

“這樣啊,我想想……嗯,高瘦身量,穿件素雅的白袍子,面容真是記不清了,總之是個俊俏的小哥兒。您要尋他只怕不太容易,我做花戶這麽多年,可以肯定,我們圈子裏的人都沒見過這一號,也許是哪個玩票的有錢人家公子吧。”

獨孤仲平忍不住嘆了口氣,一臉失望。“那就確實不好找了。”

在豐安坊撲了個空,關於姚璉的線索就算是徹底斷掉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庾瓚簡直是一籌莫展。庾瓚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找這姚璉,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崔侍郎交待。布政坊右金吾衙門的院子裏也種了許多花草,其中有不少牡丹,以往並未覺得怎樣,此刻卻成了庾瓚的眼中釘。他下令眾人將官衙裏的牡丹全都拔出來丟掉,手下們只覺得匪夷所思,私下裏都嘲笑庾瓚是拉不出什麽賴什麽,可也沒人犯傻這個時候去頂撞他找不自在。

一群人就在太陽底下揮汗如雨地幹起來,而庾瓚自然是不動手的,他只是盤腿坐在回廊下,呆呆地看著一棵棵牡丹被從土裏挖出來,堆在院子裏。而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就在這時闖了進來,他們身著神策軍服色,個個氣勢洶洶,庾瓚的手下剛要上前阻攔,卻被粗暴地推到一邊。

這是怎麽回事?庾瓚頗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右金吾衛好歹也是南衙十六衛之一,神策軍的人可沒道理光天化日地就這麽闖進來啊?

正想著,來人中一個領頭模樣的已經來到近前,此人面上刀疤縱橫,左眼只剩下一個深陷的窟窿,而他就用僅有的右眼大模大樣地掃了掃庾瓚,哼道:“你就是右街使庾瓚?”

庾瓚一邊點頭一邊惶恐地站了起來,從服色看對方不過是個九品校尉,可就這形貌十有八九是剛剛從邊關戰場上回來的。

“我們奉崔侍郎的將令來幫你辦案,”庾瓚終於回過神來,就聽見那獨眼校尉又道:“從今兒起,我們幾個就在這不走了。案子辦得好,崔大人單給一份賞錢!”他說著將一個匣子在庾瓚面前打開,裏面是幾錠黃澄澄的金子,“要是辦得不好,哥幾個,崔大人怎麽說的來著——”

“寸草不留!”

神策軍士們齊聲大喊,同時數十柄鋼刀齊刷刷出鞘,對準了庾瓚。

金吾衛眾人早已嚇得呆若木雞,庾瓚也臉色煞白,拱手顫聲道:“……各位,好說,好說,下官正在全力查辦,已經有線索了,請崔大人放心,各位先請到後堂用茶吧!”

獨眼校尉又惡狠狠瞪了庾瓚一眼,這才打了個手勢示意手下收起兵刃,也不客氣,徑自招呼眾人往後堂方向走去。

等他們走遠了,韓襄才湊近驚魂未定的庾瓚,小聲道:“大人,照理說這神策軍管不著咱們金吾衛啊!要不要報長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