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泥土的濕氣混合著植物所特有的氣味,這讓韋若昭不禁想起了上陽觀外那片草木蔥蘢的山野。

益州城外沒什麽高山,卻多得是連綿起伏的丘陵,上陽觀就坐落在一片翠竹遍布的丘陵之下。那時,她還是陳玉珠,就是在那裏,她第一次從韋若昭口中得知了那個計劃。

那個計劃聽起來很不可思議。

韋若昭事先已經在附近找到了一個可以藏身的山洞,而上陽觀的人卻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韋若昭打算先從觀中出走,藏到這個山洞裏,同時,她將給住持濟元留一封信,就說從小蒙觀裏收養,已經得了許多恩惠,如今得了這不治之症,最後時刻不想再拖累觀裏,已經獨自尋下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了斷,要觀裏不必找她。

而陳玉珠的任務是裝作第一發現者將信交給濟元,然後每天從觀裏偷些吃食,趁上山采藥的時候送給韋若昭。等過一段時間,當上陽觀的人徹底相信韋若昭已經不在人世之後,陳玉珠將再趁無人注意之際上山,與韋若昭會合。

陳玉珠起初以為韋若昭是打算和她一道遠走天涯,卻沒想到她真正的計劃是兩人互換衣物,韋若昭已經找到一個布滿荊棘的山谷,一旦她跳下去將會被荊棘刺得面目全非,到時所有的人都會以為死者是陳玉珠。而真正的陳玉珠,就可以拿著韋若昭的度牒,以韋若昭的身份去過她想過的生活。

陳玉珠聽完韋若昭和盤托出這個計劃的第一反應就是阻止。雖然她渴望離開束縛著自己的生活,可韋若昭願意付出生命來幫自己,這讓陳玉珠深深地感覺到難以承受。但韋若昭對此卻是十二分的堅定,她告訴陳玉珠,對於一個已經患了不治之症的人而言,這樣有尊嚴的死去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不然她也會逐漸輾轉病榻,在疼痛中死去。她本是孤兒,自幼便在道觀長大,可她其實也像陳玉珠一樣,不喜歡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她渴望過不一樣的生活,可惜老天沒有給她實現的機會,而如此一來,自己就算是在她身上復活了,她希望陳玉珠可以帶著兩人的夢想離開這裏,去冒險、去經歷這繽紛世界上的一切。

韋若昭的篤定最終還是說服了陳玉珠。陳玉珠懷著悲傷、感激的心情同意了韋若昭的計劃,兩人在月光下撮土為香,結拜為異姓姐妹。

不久,陳玉珠的雙親接到了陳玉珠失足墜崖的噩耗,很快,人們從布滿荊棘的谷底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屍,根據屍體身上的衣物,眾人認定死者就是陳玉珠。而幾個月之後,千裏之外的帝國都城,一個叫韋若昭的年輕女孩加入了金吾衛,開始了在長安的冒險。

“原來這就是你和姐姐的故事,”

姚璉悠悠然晃動著手裏的扇子,此刻他正和韋若昭隔著一層薄霧似的紗簾相對而坐:“難怪你睡著的時候除了喊師父,就是不停地喊姐姐。”

“我希望姐姐能聽見我叫她。”

韋若昭的聲音伴隨著嘩嘩的水聲從簾子後傳來。她正坐在那檀香木制成的大木桶裏沐浴,會和姚璉講起這段往事其實很偶然,她原本希望將它永遠埋葬在記憶深處,但因為睡夢中的囈語被姚璉聽見,姚璉一再追問,韋若昭本來已經快絕望的心又萌動了繼續周旋下去的勇氣,真切的秘密或許能打動這個有情又邪惡的人.韋若昭覺得她這個念頭突然如此強烈地冒出來一定是姐姐在啟示她,畢竟這是她們兩個人的生命,太珍貴了,她沒有資格放棄。把它講出來或許能爭取更多的時間。

“想不到你身上還有這樣的故事,你真的跟別的姑娘不一樣。”姚璉舉止規矩,哪怕對紗簾後氤氳水氣中韋若昭朦朧的身影也沒有望上一眼的意思,“而且,你睡著的模樣真好看,簡直和婷姐一模一樣。”

“我是在為兩個人活著,姚公子,你明白嗎?”

“我明白。”

“那你能不能……”韋若昭把握時機,試探性地問。

姚璉忍不住笑了。這金吾衛的女差官果然聰明,知道利用自己的好奇心拖延時間,甚至還想創造奇跡,求他放人。只不過這招對他根本無用。看垂死的獵物掙紮本是不錯的享受,可惜時間不多了,姚璉只能充滿遺憾地打消韋若昭的幻想。

“姑娘把這兩個人的性命獻給仙子,你的姐姐也會高興的!”

“是嗎?”許久,簾子裏傳來一聲低沉而頹然的嘆息。看來她終於還是放棄抵抗了,姚璉心中一喜,緊接著卻又覺得什麽地方不對。這聲音和韋若昭不太一樣,可聽起來卻分外熟悉,這是……這是婷姐的聲音!

姚璉手中的羽扇頓時跌落在地。這怎麽可能?姚璉清楚地記得婷姐是在自己眼前咽氣的,也是自己親手將她埋葬在了那棵白牡丹花下,她不可能還活著,這一定是幻覺,是幻覺!他這樣想著,卻還是忍不住試探地喚了一聲:“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