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4頁)

“這花是只掛有枝葉的這邊?還是連枯死的這邊都掛?”女孩又將一串紙花掛上枝頭,邊端詳著邊問下面的同伴。

“哎呀翹翹,你怎麽回事?”

“我們叫榮枯酒店的嘛,當然是榮的這邊要掛,枯的這邊也要掛,每年過年不都是這樣的嗎?”

眾女七嘴八舌地嚷嚷,她們也都穿著盛裝,但其中有幾個是高鼻深目的胡姬。

翹翹頓時靦腆一笑,道:“姐姐們忘了,我去年過了年才來店裏的嘛!”

韓襄這時匆匆走了過來,翹翹站得高先看見了,當即朝他招手。

“韓捕頭來了!”

女孩子們紛紛圍上去。

“給韓捕頭拜年,過年吉祥!”

要在平時,韓襄對眼前的鶯鶯燕燕總要抓住機會,打情罵俏幾句,但今天實在是沒這心情,只不耐煩地高聲問道:“吉祥吉祥!獨孤先生呢?”

“誰知道那個死鬼跑去看哪個相好了,哪個找他?”一個放肆的女聲從韓襄身後傳來。

韓襄一聽是老板娘的聲音,急忙轉身。“老板娘,出案子了,快請獨孤先生跟我走一趟吧。”

隨著一陣熏風撲面,一個身材高挑、膚色如雪的女子出現在韓襄眼前。從女子栗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珠看,她無疑是個胡人,五官精致,輪廓分明,鵝黃錦緞制成的郁金齊胸長裙,淡紫羅地蹙金繡的短襦,一條玄色披帛松垮垮搭在肩上,花鈿、斜紅並面靨俱全,高聳的發髻上斜插一支金步搖,卻是艷而不妖,華而不俗。這女子就是榮枯酒店的胡人老板娘碧蓮。

“哦,是韓捕頭啊!”碧蓮一口官話說得竟比韓襄還要流利,“大過年的,能出什麽案子啊?”

眾侍女聽說出了案子,也都圍上來,七嘴八舌地亂問。

“你們還不知道?”韓襄嘆氣,“人命!嗨,真是晦氣,快把獨孤先生請下來吧,庾大人還在朱雀大街那兒候著呢。”

眾女聽了好奇不已,更加不放過韓襄,拉住他東一句西一句地打聽。

碧蓮趁隙悄悄叫過自己的心腹夥計阿得,吩咐他到獨孤仲平常去的小酒館叫人,然後又故作姿態地說:“哎喲,那可是太不吉利了。不過,我只是開店的,又沒義務替你看著住客。”

韓襄急忙堆出笑。“哎呀,老板娘,你就別拿我一把了,你不知道他在哪兒,誰還能知道?”

碧蓮將頭仰得更加高些。“少來,怎麽見得我就得知道?”

韓襄湊上前,軟語求助:“碧蓮姐,好姐姐,你快幫個忙,庾大人已經火燒屁股了。這點意思,不成敬意,你先收著。”

韓襄說著,將一串銅錢放到了碧蓮的手裏,碧蓮掂了掂,臉上露出笑容。像長安所有做生意的胡人一樣,碧蓮也是改不了見財心喜的毛病。她不再計較韓襄暗示自己和獨孤仲平關系不一般的話,她心裏還盼著自己和獨孤仲平有什麽不一般的關系呢。韓襄並不知道她和獨孤仲平結識的特殊過程,以及獨孤仲平為什麽會住在她這裏。

碧蓮將銅錢落袋,道:“等著吧,差阿得給你叫去了。”

小酒館內人聲嘈雜,獨孤仲平一人坐在角落裏,面前一字排開一排酒盅,每個都盛了七分的量,獨孤仲平急急地一杯杯喝過去,每喝一杯,就撫摸自己的頭一下,使勁地咧咧嘴,全無好酒之人痛飲貪杯的樣子。

酒就是他的藥。

照著方駝子說的,今天他換了三勒漿,果然,劇烈的頭痛被更快地壓了下去,整個世界更加清晰地呈現在他的腦海裏。方駝子到底要幹什麽呢?毫無疑問他想要越獄,但一定絕不僅僅如此。過完年出了正月他就要被終審完定刑了,如他自己所說,被判成斬刑死罪的可能很大。但他似乎特別地胸有城府,雖然沒明說,但他肯定仍在計劃著出獄之後大有作為。甚至這作為並不僅僅是獨孤仲平熟悉的,他們曾經一起做過的那種勾當。那麽要想搞清他到底要幹什麽,豈不是只有先讓他越獄成功?自己要不要幫他一把?這個想法讓獨孤仲平不禁打了個冷戰,如果這樣做了,他到底是誰?是獨孤仲平,還是原來的那個小爽子?一種本質的困惑升騰上來,這不是靈感四溢的頭痛,獨孤仲平對此毫無辦法,他不想面對這種困惑,但又逃避不了,這又是他的一種宿命吧。

好在這時,獨孤仲平看到阿得進得門來,焦急地四下尋找。他笑了,不用說,庾瓚遇到麻煩了,大過年的,庾瓚遇到麻煩也就是長安遇到麻煩了。他可以把自己埋到這麻煩裏,暫時忘了自己的麻煩。但姿態還是得拿一把。

獨孤仲平把一杯三勒漿澆到自己的頭上,把從不會喝醉的自己弄成爛醉如泥的模樣,趴在了桌上。

竹竿般瘦長的仵作許亮蹲在近前,皺著眉頭打量眼前師崇道已經腫脹發黑、幾乎看不出人形的屍體。薛進賢和庾瓚站在旁邊稍遠些的地方,薛進賢一臉的不耐煩,庾瓚旁邊小心地賠著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