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打賭(第4/14頁)

忽聽得門外一人大聲道:“他從我畫中看出了劍法?這人的眼光可了不起啊。”叫嚷聲中,走進一個人來,髯長及腹,左手拿著一只酒杯,臉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施令威跟在其後,說道:“這兩位是嵩山派童爺,華山派風爺。這位是梅莊四莊主丹青生。四莊主,這位風爺一見莊主的潑墨筆法,便說其中含有一套高明劍術。”

那四莊主丹青生斜著一雙醉眼,向令狐沖端相一會,問道:“你懂得畫?會使劍?”這兩句話問得甚是無禮。

令狐沖見他手中拿的是一只翠綠欲滴的翡翠杯,又聞到杯中所盛是梨花酒,猛地裏想起祖千秋在黃河舟中所說的話來,說道:“白樂天杭州喜望詩雲:‘紅袖織綾誇柿葉,青旗沽酒趁梨花。’飲梨花酒當用翡翠杯,四莊主果然是喝酒的大行家。”他沒讀過多少書,甚麽詩詞歌賦,全然不懂,但生性聰明,於別人說過的話,卻有過耳不忘之才,這時竟將祖千秋的話搬了過來。

丹青生一聽,雙眼睜得大大的,突然一把抱住令狐沖,大叫:“啊哈,好朋友到了。來來來,咱們喝他三百杯去。風兄弟,老夫好酒、好畫、好劍,人稱三絕。三絕之中,以酒為首,丹青次之,劍道居末。”

令狐沖大喜,心想:“丹青我是一竅不通,我是來求醫治傷,終不成跟人家比劍動手。這喝酒嗎,卻是求之不得。”當即跟著丹青生向內進走去,向問天和施令威跟隨在後。穿過一道回廊,來到西首一間房中。門帷掀開,便是一陣撲鼻酒香。

令狐沖自幼嗜酒,只是師父、師娘沒給他多少錢零花,自來有酒便喝,也不容他辨選好惡,自從在洛陽聽綠竹翁細論酒道,又得他示以各種各樣美酒,一來天性相投,二來得了名師指點,此後便賞鑒甚精,一聞到這酒香,便道:“好啊,這兒有三鍋頭的陳年汾酒。唔,這百草酒只怕已有七十五年,那猴兒酒更是難得。”他聞到猴兒酒的酒香,登時想起六師弟陸大有來,忍不住心中一酸。

丹青生拊掌大笑,叫道:“妙極,妙極!風兄弟一進我酒室,便將我所藏三種最佳名釀報了出來,當真是大名家,了不起!了不起!”

令狐沖見室中琳瑯滿目,到處都是酒壇、酒瓶、酒葫蘆、酒杯,說道:“前輩所藏,豈止名釀三種而已。這紹興女兒紅固是極品,這西域吐魯番的葡萄酒,四蒸四釀,在當世也是首屈一指的了。”丹青生又驚又喜,問道:“我這吐魯番四蒸四釀葡萄酒密封於木桶之中,老弟怎地也嗅得出來?”令狐沖微笑道:“這等好酒,即使是藏於地下數丈的地窖之中,也掩不住它的酒香。”

丹青生叫道:“來來來,咱們便來喝這四蒸四釀葡萄酒。”將屋角落中一只大木桶搬了出來。那木桶已然舊得發黑,上面彎彎曲曲的寫著許多西域文字,木塞上用火漆封住,火漆上蓋了印,顯得極為鄭重。丹青生握住木塞,輕輕拔開,登時滿室酒香。

施令威向來滴酒不沾唇,聞到這股濃烈的酒氣,不禁便有醺醺之意。

丹青生揮手笑道:“你出去,你出去,可別醉倒了你。”將三只酒杯並排放了,抱起酒桶往杯中斟去。那酒殷紅如血,酒高於杯緣,卻不溢出半點。令狐沖心中喝一聲彩:“此人武功了得,抱住這百來斤的大木桶向小小酒杯中倒酒,居然齊口而止,實是難能。”

丹青生將木桶挾在脅下,左手舉杯,道:“請,請!”雙目凝視令狐沖的臉色,瞧他嘗酒之後的神情。令狐沖舉杯喝了半杯,大聲辨味,只是他臉上塗了厚粉,瞧上去一片漠然,似乎不甚喜歡。丹青生神色惴惴,似乎生怕這位酒中行家覺得他這桶酒平平無奇。

令狐沖閉目半晌,睜開眼來,說道:“奇怪,奇怪!”丹青生問道:“甚麽奇怪?”令狐沖道:“此事難以索解,晚輩可當真不明白了。”丹青生眼中閃動著十分喜悅的光芒,道:“你問的是……”令狐沖道:“這酒晚輩生平只在洛陽城中喝過一次,雖然醇美之極,酒中卻有微微的酸味。據一位酒國前輩言道,那是由於運來之時沿途顛動之故。這四蒸四釀的吐魯番葡萄酒,多搬一次,便減色一次。從吐魯番來到杭州,不知有幾萬裏路,可是前輩此酒,竟然絕無酸味,這個……”

丹青生哈哈大笑,得意之極,說道:“這是我的不傳之秘。我是用三招劍法向西域劍豪莫花爾徹換來的秘訣,你想不想知道?”

令狐沖搖頭道:“晚輩得嘗此酒,已是心滿意足,前輩這秘訣,卻不敢多問了。”

丹青生道:“喝酒,喝酒。”又倒了三杯,他見令狐沖不問這秘訣,不禁心癢難搔,說道:“其實這秘訣說出來不值一文,可說毫不希奇。”令狐沖知道自己越不想聽,他越是要說,忙搖手道:“前輩千萬別說,你這三招劍招,定然非同小可。以如此重大代價換來的秘訣,晚輩輕輕易易的便學了去,於心何安?常言道:無功不受祿……”丹青生道:“你陪我喝酒,說得出此酒的來歷,便是大大的功勞了。這秘訣你非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