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打賭(第6/14頁)

黑白子怪眼一翻,抓住他肩頭,急問:“你也會下棋?”向問天道:“在下生平最喜下棋,只可惜棋力不高,於是走遍大江南北、黃河上下,訪尋棋譜。三十年來,古往今來的名局,胸中倒記得不少。”黑白子忙問:“記得哪些名局?”向問天道:“比如王質在爛柯山遇仙所見的棋局,劉仲甫在驪山遇仙對弈的棋局,王積薪遇狐仙婆媳的對局……”

他話未說完,黑白子已連連搖頭,道:“這些神話,焉能信得?更哪裏真有棋譜了?”說著松手放開了他肩頭。

向問天道:“在下初時也道這是好事之徒編造的故事,但二十五年前見到了劉仲甫和驪山仙姥的對弈圖譜,著著精警,實非常人所能,這才死心塌地,相信確非虛言。前輩與此道也有所好嗎?”

丹青生哈哈大笑,一部大胡子又直飄起來。向問天問道:“前輩如何發笑?”丹青生道:“你問我二哥喜不喜歡下棋?哈哈哈,我二哥道號黑白子,你說他喜不喜歡下棋?二哥之愛棋,便如我愛酒。”向問天道:“在下胡說八道,當真是班門弄斧了,二莊主莫怪。”

黑白子道:“你當真見過劉仲甫和驪山仙姥對弈的圖譜?我在前人筆記之中,見過這則記載,說劉仲甫是當時國手,卻在驪山之麓給一個鄉下老媼殺得大敗,登時嘔血數升,這局棋譜便稱為《嘔血譜》。難道世上真有這局《嘔血譜》?”他進室來時,神情冷漠,此刻卻是十分的熱切。

向問天道:“在下廿五年之前,曾在四川成都一處世家舊宅之中見過,只因這一局實在殺得大過驚心動魄,雖然事隔廿五年,全數一百一十二著,至今倒還著著記得。”

黑白子道:“一共一百一十二著?你倒擺來給我瞧瞧。來來,到我棋室中去擺局。”

丹青生伸手攔住,道:“且慢!二哥,你不給我制冰,說甚麽也不放你走。”說著捧過一只白瓷盆,盆中盛滿了清水。

黑白子嘆道:“四兄弟各有所癡,那也叫無可如何。”伸出右手食指,插入瓷盆。片刻間水面便浮起一絲絲白氣,過不多時,瓷盆邊上起了一層白霜,跟著水面結成一片片薄冰,冰越結越厚,只一盞茶時分,一瓷盆清水都化成了寒冰。

向問天和令狐沖都大聲喝彩。向問天道:“這‘黑風指’的功夫,聽說武林失傳已久,卻原來二莊主……”丹青生搶道:“這不是‘黑風指’,叫做‘玄天指’,和‘黑風指’的霸道功夫,倒有上下之別。”一面說,一面將四只酒杯放在冰上,在杯中倒了葡萄酒,不久酒面上便冒出絲絲白氣。令狐沖道:“行了!”

丹青生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果覺既厚且醇,更無半分異味,再加一股清涼之意,沁人心脾,大聲贊道:“妙極!我這酒釀得好,風兄弟品得好,二哥的冰制得好。你呢?”向著向問天笑道:“你在旁一搭一档,搭档得好。”

黑白子將酒隨口飲了,也不理會酒味好壞,拉著向問天的手,道:“去,去!擺劉仲甫的《嘔血譜》給我看。”向問天一扯令狐沖的袖子,令狐沖會意,道:“在下也去瞧瞧。”丹青生道:“那有甚麽好看?我跟你不如在這裏喝酒。”令狐沖道:“咱們一面喝酒,一面看棋。”說著跟了黑白子和向問天而去。丹青生無奈,只得挾著那只大酒桶跟入棋室。

只見好大一間房中,除了一張石幾、兩只軟椅之外,空蕩蕩的一無所有,石幾上刻著縱橫十九道棋路,對放著一盒黑子、一盒白子。這棋室中除了幾椅棋子之外不設一物,當是免得對局者分心。

向問天走到石幾前,在棋盤的“平、上、去、入”四角擺了勢子,跟著在“平部”六三路放了一枚白子,然後在九三路放一枚黑子,在六五路放一枚白子,在九五路放一枚黑子,如此不住置子,漸放漸慢。

黑白雙方一起始便纏鬥極烈,中間更無一子余裕,黑白子只瞧得額頭汗水涔涔而下。

令狐沖暗暗納罕,眼見他適才以“玄天指”化水成冰,那是何等高強的內功修為,當時他渾不在意;弈棋只是小道,他卻瞧得滿頭大汗;可見關心則亂,此人愛棋成癡,向問天多半是揀正了他這弱點進襲。

黑白子見向問天置了第六十六著後,隔了良久不放下一步棋子,耐不住問道:“下一步怎樣?”向問天微笑道:“這是關鍵所在,以二莊主高見,該當如何?”黑白子苦思良久,沉吟道:“這一子嗎?斷又不妥,連也不對,沖是沖不出,做活卻又活不成。這……這……這……”他手中拈著一枚白子,在石幾上輕輕敲擊,直過了一頓飯時分,這一子始終無法放入棋局。這時丹青生和令狐沖已各飲了十七八杯葡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