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常德慶中途修宿怨 陳繼志總角逞英雄

話說柳遲和陸小青回身撲奔紅蓮寺,才走了二十多裏,忽見前面一個跛腳叫化,蓬頭散發,滿面泥垢,身上衣服破爛不堪,肩下搭著七個布袋。手中撐著一根拐杖,甚是粗壯。彎彎曲曲的,左一個節,右一個包。雖看不出是甚麽樹木,只是一望便能知道這拐杖的分量不輕,一顛一跛的迎面走來。拐杖所點之地,一個一個的窟窿,和牛足踏在爛泥裏的形跡一般。柳遲曾在叫化隊裏混過幾年,分得出叫化的資格等第。當下看了這叫化,便只聲向陸小青道:“你瞧前面來的那叫化,是一個尋常的大叫化麽?”陸小青望著笑道:“看他那根討米棍,倒是不小,叫化手裏的棍是準備打狗的,甚麽惡狗能受得起這們一棍。只怕是一個有些兒來歷的人,不是尋常的叫化。”

二人說話時,那叫化已拐到了眼前。原是低著頭只顧走的,至此因二人立在旁邊讓路,那叫化忽然擡頭向二人望了一望。柳遲一看那叫化的兩只眼睛,真是神目如電,威勢逼人,不由得心裏一驚。暗想:這人那裏是叫化,分明是有大能為的人假裝的,但不知是甚麽人?

為甚麽要假裝叫化?正躊躇著想向這人打招呼。忽見他對陸小青笑道:“陸少爺久違了!”

陸小青望這人打量了一眼,不覺“哎呀”了一聲,問道:“你老人家不是那年替先父治傷的常師傅嗎?近年來我時常想慕師傅,只恨不知道師傅的住處,無從拜訪。想不到今日在這裏遇著了,師傅此刻打算去甚麽地方?”

看官們看到這裏,大約不待在下表白,也都知道這個常師傅,就是第一集書中,因押解三十萬兩餉銀,在羅山遇盜傷足的常德慶。常德慶當下見問,笑道:“我是個乞食糊口的人,哪裏有一定的去向,你打算去哪裏呢?”陸小青道:“我原是要到長沙省城裏去的。不料在半路上出了差頭,險些兒把性命都送掉了,於今要到紅蓮寺去。”柳遲見陸小青對常德慶說實話,心裏甚是著急,當面又不好阻止他,只好輕輕在陸小青的衣角上扯了一下。但陸小青的話已說出,一時提不回來,雖不繼續言說下去,然常德慶聽了那幾句話,已似乎很注意的問道:“在半路上出了甚麽差頭?於今到紅蓮寺去幹甚麽呢?”陸小青因柳遲在他衣角上扯了那們一下,又聽了趙振武說這事不能聲張出去,心裏很後悔自己說話太魯莽,不該露出半路出差頭和去紅蓮寺的話來。不過話已說出,常德慶又很注意的盤問,一時哪有可以遮掩的話呢?只急得紅了臉望著柳遲。柳遲知道陸小青這時心裏是很窘的,便挽著陸小青的手,對常德慶道:“改日再會罷。此時實在有點兒很要緊的事去,不能在此地多耽擱。”說畢,二人提腳便走,只聽得常德慶哈哈大笑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打算保人家麽?”柳遲一聽這話,心裏不由得動一下,不知不覺的停步回頭問道:“這話怎麽講?”常德慶不作理會,支著拐杖只顧一顛一跛的往前走。

陸小青低聲對柳遲道:“這常師傅是個異人,先父在日,是極欽佩他的。我記得先父常說常德慶的能耐,大約不可思議,那時我瀏陽人正為爭趙家坪的事和平江人相打,我瀏陽打輸了,先父受了重傷,命在呼吸,多虧了常德慶師傅前來醫治。據常師傅說,先父受了平江人的暗器,那暗器名叫梅花針,非練劍和修道的人不能使用。我先父痛恨切齒,誓必報這仇恨,當面哀求常師傅幫助。常師傅當時雖不曾明白應允,然後他那時的神氣,對於那個使用梅花針傷人的人,確也非常忿恨,不過從那回醫治先父的傷以後,便不曾再見他到我家來了。第二年平、瀏兩縣的人又在趙家坪相打。使用梅花針的也不見再來,常師傅也不曾到場,我瀏陽人卻打勝了。後來我先父仿佛聽得人說,常師傅就為爭趙家坪那回事,曾邀集多少能人,和使用梅花針的本人及其師傅、師兄弟等,大大較量了一次,好像兩邊的本領都了不得,沒分出誰勝誰負來。

“我彼時因年事太輕,又專在讀書用功的時候,聽了也不在意,不曾追問個究竟怎樣,總而言之,這常師傅是個有絕高本領的。他剛才說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話,其中必有道理。我想,紅蓮寺既是那們一個萬惡的所在,裏面能人不少,並且我昨夜窺破了他寺裏的底細,那知客僧將鐵板門關上,原是要置我於死地的,想不到有你在屋上幫助我逃了出來,我料他們此刻必已有了準備。我二人就有登天的本領,也敵不住他們數百個兇惡的和尚,不如回頭去追上常師傅,求他幫助,同去除了那個萬惡的害人坑,搭救蔔巡撫。”

柳遲躊躇道:“這事只怕向他說不清,我師傅既叮囑我不許露面,我想露面尚且不可,怎好拿這事去向人說,胡亂求人幫助呢?你不知道我師傅的神通,是通天澈地的,若是我幹不了的事,決不至差我來幹。你如果害怕不敢前去,盡管請便。我師傅原是差我一個人到紅蓮寺搭救貴人的,想不到卻先救了你。我明知紅蓮寺的僧人惡毒厲害,論本領你我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不過一則因師命不可違,二則我也略知數理,算定這回心事雖是險惡,只是好在幫助我成功的人很多,並且無須我去求助,所以我敢大膽前去。”陸小青道:“安知這常師傅不就是幫助你我成功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