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誰魔誰佛

陸漸回到房中,做完當日賬目,天色已晚,吃了飯正要就寢,忽聽“篤篤篤”有人敲窗。開門一瞧,阿市身著緋色和服,左手抱著北落師門,右手提了一個方盒,見了陸漸,綻唇而笑,燭光搖曳下,齒若細貝,美眸流輝,說不出的明艷照人。

陸漸奇道:“阿市公主,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阿市氣道:“你不願我來?”陸漸不知從何答起,阿市將方盒遞在他手裏,陸漸茫然接過,掌心忽又一暖,卻被阿市握住。

“快來。”阿市不由分說,拉著他跑到附近的佛堂,但見一架木梯直通房檐。阿市拉著陸漸爬上房頂,笑道:“這裏清凈,沒人打擾。”說罷,當先一跳,輕輕落在屋脊前。

這等跳躍,自不能與跳麻相比,陸漸如法施為,也躍到屋脊前。阿市將他拉到身邊坐下,笑道:“陸漸,你打開盒子。”陸漸打開盒子,但聞香氣撲鼻,乃是滿滿的一盒天婦羅。

“這是給你的獎賞,我親手做的。”阿市目不轉睛瞧著他道,“你嘗嘗看?”

陸漸嘗了一只,說道:“這是蝦。”又嘗一只,道,“這是魚。”阿市笑道:“好吃嗎?”陸漸點頭道:“好吃。”阿市一笑,忽又嗔道:“真是大白癡。”

這一座佛堂專供府內的武士參拜,為外宅的最高之處。此時坐在屋頂,只覺四周房舍低小,此處離天猶近。阿市舉頭望去,明月半缺,星光迷離,不覺微微出神。陸漸見狀說道:“你看到南天那顆最亮的星了嗎?那就是北落師門,也是這貓兒的名字。”

阿市回頭瞧來,雙眼含笑,陸漸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連忙低下眼皮,忽聽阿市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不知怎的,我跟你在一起就很開心,就算這麽坐著,不說一句話,心裏面也是暖暖的。”

陸漸奇道:“和別人在一起就不開心嗎?”阿市搖頭道:“媽媽死得早,我都忘了跟她在一起是什麽樣子。其他見過的女子都是侍女,膽小怕事,多嘴多舌。至於男子,那就更不成話了,要麽兇霸霸的叫人害怕,要麽低三下四的讓人厭惡。以前喜歡大哥,可是大哥也變了,越來越像爸爸,瞧他的眼神,我就想發抖。再說啊,就算跟以前的大哥在一起,也沒有這麽開心,想要飛起來似的。”阿市將北落師門放在膝上,迎著晚風張開雙袖,仿佛一只緋色的大蝶,在月光下展開美麗的雙翅。

陸漸呆了呆,正想說話,阿市忽地雙臂一合,輕輕將他抱住,陸漸一驚,顫聲道:“阿市公主……”忽聽阿市柔聲道:“別說話,我……我只想這樣抱抱你呢!”

陸漸感覺她的身子火熱起來,滾燙的臉頰貼著自己的臉,細白的牙齒似在輕嚙自己的耳垂,這耳鬢廝磨令他難以自持,神魂顛倒間,腦中忽地閃過一張笑臉。

陸漸悚然而驚,急道:“阿市公主。”方欲推開阿市,定睛看時,忽又詫然,阿市雙眼微閉,竟已含笑睡去,長長的睫毛便似兩張烏黑的小扇子,在白玉般的雙頰上輕輕顫動。

陸漸見她睡態可掬,不忍喚醒,伸手將她抱起,走到檐前,這一瞧忽地大驚,那上房的木梯竟已不知去向。此時阿市也驚醒過來,但覺身在陸漸懷中,羞不可抑,微微掙動。陸漸覺出,連忙將她放下。阿市聽說梯子被拆,也不由失色,驚疑間,忽見遠處火光閃動,向這方飄來。

二人大急,陸漸遊目四顧,忽見遠處生有一株大樹,高及屋頂,他靈機一動,說道:“阿市公主,你藏在房頂,不要露面,我取梯子過來。”阿市心中慌亂,依言伏在屋脊邊上,但見陸漸長吸一口氣,飛身躍出,不由脫口輕呼。不料數月間,陸漸苦練“跳麻”,此時顯出非凡腳力。這一躍丈余,他在半空中雙臂伸直,“嘩啦”一聲,攀住枝丫,接著兩腿勾住樹幹,慢慢滑落。他一旦落地,見木梯就放置在近處,正想上前扶起,忽聽前方腳步聲急,倉兵衛領著十余名武士匆匆趕來。

陸漸心一沉,放下木梯高叫:“倉兵衛,你上哪兒去?”倉兵衛見了他,只一愣,面露狠厲,沖一名武士叫道:“橋本師父,他誘騙了公主。”

武士年約四旬,體格敦實,胡須根根豎起,有如一蓬鋼針,聞言皺眉道:“倉兵衛,你說的都是真話嗎?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

“句句都是真話。”倉兵衛大聲說道,“橋本師父,我親眼見他將公主騙到房頂上去的。”陸漸望著倉兵衛,口中苦澀難言,心知木梯也必然是他拆的,倘若自己沒練過‘跳麻’,豈不被人逮個正著?自己生死事小,壞了阿市的名節卻是罪人。

橋本喝道:“圍住他。”呼啦一下,眾武士將陸漸圍在正中,陸漸念頭疾轉,忽地大聲道:“橋本師父,公主自在內殿,怎麽會來外宅呢?她那麽聰明嬌貴,又怎麽會被我哄騙上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