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淮風流(第4/11頁)

文士笑道:“斟兩杯吧!”麻衣人小心放下茶壺,取出兩只瓷杯,注滿茶水。戚繼光接過茶,見那茶水碧綠,沸騰未止,不覺訝道:“這茶是在附近煮的麽?”麻衣人一言不發,那文士卻笑道:“這茶是回城取來的。”

“窮酸你少唬人了。”一個官差笑道,“這裏去南京城少說也有十裏,來回就是二十裏,這點兒工夫,怎能從城裏端茶回來?就算能夠,這茶又怎麽還是沸的?”

戚繼光卻笑道:“世間多有奇人。”輕輕吹開茶末,徐徐啜了一口,贊道,“好茶,可惜戚某粗魯,不通茶道,說不出好在何處。”

那文士笑了笑,說道:“這茶細若雀舌,乃是洞庭碧螺峰的嫩芽鬥品,水質輕甘,為無錫惠山寺的頑石清泉。我不善酒,唯好品茶,故以杯茗與君勉之。來日將軍若能脫出囚籠,還請牢記今日之言,千萬不要忘了。”

戚繼光拱手笑道:“多承吉言,敢問閣下大名?”那文士搖頭笑道:“我一介廢人,微賤書生,名號不足掛齒。”

戚繼光氣宇恢弘,文士既不通名,他也不予勉強,灑然一笑,轉身去了。陸漸隨他走了兩步,忽覺背脊生寒,轉眼一瞧,麻衣人的鬥笠下閃過一道厲芒,勢如刀鋒劃過。陸漸眼中刺痛,慌忙轉眼,又見那莫乙口中念念有詞,望著自己目不轉睛。

陸漸心子一陣狂跳,不自禁快走兩步,緊緊跟在戚繼光身後,可背脊的寒氣始終不散,直待走出數裏,料是麻衣人與莫乙目光不及,寒氣方才散去。

戚繼光瞧他一眼,皺眉道:“兄弟,你的臉色好難看。”陸漸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心裏難受。”戚繼光只當他為自己的事操心,便道:“到了南京,聽天由命而已。”

陸漸默然不答,眼前卻始終閃動著那鬥笠下的一抹寒光,想著想著,額上流下汗來,心中不住自問:“那兩人到底是誰?為何我見了他們就覺心慌?”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覺已近城池。一行人從鳳台門入城,只見通衢十裏,縱橫棋布,朱門萬戶,滿城星羅。不久來到總督衙門,差官交割完畢,戚繼光入牢候審。陸漸分別在即,心中不勝難過,握住戚繼光的手兩眼微紅。戚繼光嘆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兄弟,你送我到此,大哥我永志不忘。”

牢頭催促起來,二人只好灑淚而別,陸漸望著戚繼光走入牢門,心也隨之沉了下去,他在總督府前徘徊良久,瞧著拖朱曳紫的官員進進出出,卻又不知該求誰幫助才好。來回走了半晌,但覺饑餓,一摸身上,卻無盤纏,這才想起包中的銀子盡已給了官差,一時好不喪氣,轉身走在街上,望著兩旁的酒館,嗅著飯香肉味,不由大吞口水。

正亂逛,忽覺小腿被人敲了一下,他驚訝中回頭一看,卻是“金龜”贏萬城,老頭兒的額頭上貼了一塊膏藥,雙頰、頸上各有幾道血痕。陸漸不由驚喜道:“怎麽是你?谷縝呢?”

贏萬城面色陰沉,怒沖沖說道:“他沒來找你?”陸漸道:“他不是被你捉了嗎?怎麽會來找我?”贏萬城運起“龜鏡”神通,兩眼在陸漸臉上轉了幾轉,冷笑道:“你這小娃兒很好,比谷縝那兔崽子老實多了。難得咱們再見,去酒樓喝兩盅如何?”

陸漸微感遲疑,但為打聽谷縝下落,只得勉強答應,忽見贏萬城走在前面,左腿一跛一跛,竟然已經瘸了。

陸漸瞧他渾身是傷,大為驚疑:“他武功如此高強,又有‘龜鏡’神通,誰把他傷到這個地步?他原本和谷縝一起,谷縝又上哪兒去了?”他滿腹疑竇,默然而行。

贏萬城來到十字路口,挑了一座壯觀酒樓,領陸漸上了二樓,大剌剌一坐,招呼夥計道:“老爺點菜。”夥計見他袍服華麗,心下先敬三分,笑道:“老員外請說。”

贏萬城道:“先來個三白三鮮,一蒸兩燉。”那夥計一愣,賠笑道:“老員外說明白些?”

贏萬城冷笑道:“虧你還是大酒樓的夥計,三白是太湖三白,小銀魚、白財魚、白蝦;三鮮是長江三鮮,刀魚、鰣魚、河豚。白蝦、河豚均用蒸的,其他四魚都用燉的。”

夥計遲疑道:“這是六道菜,分量可不少。”贏萬城冷笑道:“怎麽,怕老爺吃不了?老爺吃不了也兜著走。”夥計只好應了,正要轉身,贏萬城又說,“慢著,還沒完呢。臥龍鳳雛湯來一碗……”

夥計大犯其難,訕訕說道:“老員外,這湯沒聽說過,怎麽個做法?”贏萬城笑道:“用二兩重的活鮑兩只,去臟取肉,再將五只雛雞脯翅的尖兒碎切成絲,這兩樣加上椒料、蔥花、香菜之類,花半個時辰揭成清湯,幹的丟掉,只留湯汁。鮑魚是臥龍,雛雞為鳳雛,故有此名。你別跟老爺耍花槍,材料不對,老爺一嘗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