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淮風流(第2/11頁)

陸漸搖頭道:“我回不了了,剛才的一百兩銀子,就是我回鄉的盤纏,左右回不去,我就跟你們上南京,沿途還可蹭官爺們幾頓飯吃。”官差氣得眉歪眼斜,恨不能給這鄉下小子幾個嘴巴,仔細一想,又自覺無此能耐,唯有暗生悶氣。

戚繼光卻知陸漸明說沒了盤纏,實則是怕自己傷勢未愈,路上再吃這些官差的暗虧,不覺微微苦笑,任他去了。

眾人一路走去,沿途吃飯,若有魚肉雞鴨,陸漸便搶先動手,奪給戚繼光先吃;若要喝水喝酒,陸漸便搶過杯勺,舀給戚繼光先喝;就是洗漱睡覺,他也專揀好水好房,憑著武功強搶過來給戚繼光享用。

眾官差又氣又急,破口大罵,陸漸卻笑眯眯的,等他們罵過才說:“我不是送了差爺們一百兩銀子嗎?差爺們財大氣粗,不妨再買好菜,再開好房,幹麽跟做囚犯的一般見識?”

他既非囚犯,武功又高,眾官差先前不該收了銀子,拿人的手短,縱然憤怒,也不好徹底翻臉。戚繼光卻瞧得皺眉,說道:“兄弟,你就算跟到南京也於事無補,何苦跟我受這些罪?”

陸漸道:“大哥和我結拜時,不就說了同甘苦、共患難嗎?這點兒旅途之苦又算什麽?我去南京,就是瞧那些大人們待你公不公。若是不公,我便闖進牢裏將大哥劫出來,大家一起到江湖上逍遙快活。”

戚繼光正色道:“萬萬不可,我戚家自開國以來,六代將門,世受國恩,生為明臣,死也當為明鬼。何況我敗績在前,就算胡大人斷我一個砍頭受剮也是應該。劫獄逃走的事休得再提,若不然,你我就此恩斷義絕,為兄再也不認你這個義弟。”

陸漸聽他這話說得鄭重,不覺啞口無言,心中定下的劫人劫獄的法子統統派不上用場,情急心想:“要是谷縝也在,必能想出一舉兩得的法子。”想到自己那日因為贏萬城一面之詞,真相未明便棄谷縝而去,心中又是後悔,又覺慚愧。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幾日已近南京。這一日,遙見前方一座涼亭,亭邊有茶社招待遠客。此刻日高人渴,正是思茶之時,眾官差哄鬧起來,快步到了亭間,討了茶水牛飲,

戚繼光手足被縛,行動難以自如,陸漸端來兩碗茶水,一碗給他,一碗自飲。正飲間,忽聽軲轆聲響,轉眼望去,迎面駛來一輛雙輪小車,車上坐了一名青衣文士,長方臉膛,天庭飽滿,丹唇墨須,宛若圖畫中人。

陸漸瞧得心動,只覺此人似曾相識,猛可間想起,這人與那祖師畫像上的男子頗有幾分神似,只不過畫中男子臉有疤痕,神采飛揚,較這文士豪邁許多。

推車的是一個戴笠男子,麻衣草鞋,與一老者並行。老者頭大頸細,臉額間布滿皺紋,他身上本著儒衫,卻又裁去半截,如同仆童常著的短衣,頗有一些不倫不類。

陸漸瞧這二人,不知為何,心中隱覺不安,恨不得跳將起來,跑得越遠越好。好容易按捺住這奇怪沖動,那三人已經走得近了。青衣文士人雖俊朗,年紀實已不輕,眼角布滿魚尾細紋,坐在車上不見雙足,唯有長衫飄飄,隨車擺蕩。

陸漸見狀,心生感慨:“這人大好書生,竟是無腿廢人?”忽又聽嗡嗡有聲,轉眼瞧去,大頭老者雙唇翕動,念念有詞。唯獨麻衣人始終藏於鬥笠之後,不見本來面目。

青衣文士來到亭內,吐了口氣說道:“未歸,給我一杯茶水。”麻衣人自車後取出一對杯壺,薄胎白瓷,壺中倒出翡翠也似的茶水,白者爽凈,綠者清新,令人暑意頓消。

文士接過茶,品了一口,說道:“這碧螺春還是初泡時好,如今涼得久了,余香已失,滋味不再了。”

大頭老者微微躬身,笑吟吟說道:“碧螺春,又稱洞庭山茶。唐代陸羽《茶經·八之出》曾有言:‘蘇州長州生洞庭山’。據近人《隨見錄》有載:‘洞庭山有茶,微似芥茶而細,味甚甘香,俗呼為‘嚇煞人’,產碧螺峰者尤佳,名碧螺春……”

青衣文士不待他說完,冷冷道:“我不過隨口說說茶味,又沒問茶的來歷。”大頭老者笑著說:“宋徽宗《大觀茶論》有道:‘夫茶以味為上,香甘重滑,為味之全。唯北苑壑源之品兼之……’”那文士眉間透出不耐之色,冷冷道:“我說的茶味,不是味道,而是香味。”

大頭老者接口便道:“仍依上文《大觀茶論》:‘茶有真香,非龍麝可擬。要須蒸及熟而壓之,及千而研,研細而造,則和美具足。’又本朝朱權《茶譜》所載‘熏香茶法’:百花有香者皆可。當花盛開時,以紙糊竹籠兩隔,上層置茶,下層置花,宜密封固,經宿開換舊花。如此數日,其茶自有香氣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