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顧此失彼(第5/10頁)

與祖父劫後重逢,陸漸歡喜得說不出話,只會張嘴傻笑,陸大海瞪他一眼,忍不住又罵:“他娘的,人長大了,心眼兒還是沒長,憨頭傻腦的太不像話。”他年紀老朽,經不起大喜大悲,笑罵兩句,陣陣喘息起來。

陸漸將他扶了坐下,聽那白鸚鵡還在叫喊自己,不覺悲喜交集,取出一個饃饃,撚碎了丟在地上,鸚鵡跳到地上,一陣亂啄。陸漸睹鳥思人,輕輕撫著鸚鵡羽毛,嘆道:“白珍珠,三年不見,可還好麽?”鳥兒早已忘了當年,只顧低頭啄食。

陸大海招呼道:“小兔崽子,這邊來坐。”陸漸傍他坐下,陸大海心中歡喜,扶著他的肩頭上下打量,忽而笑道:“高了,壯了,唉,這些年你都上哪兒去了?到外邊闖蕩,也該給我送個信兒。”

陸漸望著他蕭蕭白發,心中歉疚,將這些年的事化繁為簡說了一遍,只是他不愛自誇,對學成武功略過不談,揚威挫敵的事也都省了。饒是如此,陸大海仍覺孫子遭遇之奇,罕見罕聞,怔忡良久,笑道:“不管怎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陸漸問起別後情形,陸大海說道:“也沒什麽稀奇事,不過打打漁,睡睡覺,有時候閑出鳥來,就去丟兩把骰子,輸光了錢,再來打漁。”

陸漸道:“鸚鵡從哪兒來的?”陸大海嘆道:“那日一把大火將姚家莊燒成了白地,我難過了好一陣子,想找你的屍體安葬,怎料滿莊的屍體燒得焦黑。我沒奈何,坐在家門前發楞,忽聽有人叫喚‘陸漸,陸漸”,一擡眼,這鳥兒就歇在竹竿兒上,兩眼瞅著我,模樣十分可憐。這種白鸚鵡我在蘇門答臘見過,我當時又累又餓,本想將它捉了,換幾個子兒花花……”陸漸驚道:“那可不成。”

“怎麽不成?”陸大海笑道,“不就是一只鳥麽?不料我將它捉住,這鳥兒又叫你的名字,我心中奇怪,想起你來,自覺有些心酸,便說:‘乖鳥兒,你再將這名字叫兩聲。’這鳥兒馬上叫了兩聲。我一聽,嘿,忽然有些不爭氣,撒了兩點貓尿,就此心軟,不賣它了。自此每天都讓它叫你名字,這賊鳥兒學乖了,一旦餓了,就叫你的名字,惹得我心軟,好喂它吃的……”說到這裏,忽地苦了臉,“可惜,你好容易回來,家裏竟沒有吃的。”

此事本在陸漸意料之中,於是笑道:“不妨事,我去打漁。”既無漁船,便折斷大樹,紮了一個木排。陸大海見他揮拳斷樹,有如割草,不由驚得目定口呆。

陸漸紮好木排,補好漁網,撮口長嘯,響遏行雲。不多時,一個黑白小點鉆出雲層,飛速掠來,近了卻是一只比人還高的巨鶴。陸大海從未見過如斯大鳥,只嚇得躲在一邊,但聽陸漸發號司令:“大家夥,我要捉魚,你去瞧瞧,哪兒魚多,回來報我。”

巨鶴一聲清唳,沖霄而去。陸漸向陸大海說道:“我去去就來。”踏排入海,不用槳櫓,揮拳擊水,真氣凝如實質,如槳櫓攪動海水。巨鶴在空中巡視一番,發現魚群,就地盤旋不去。陸漸催船上前,撒下漁網,“天劫馭兵法”轉動,水中魚群身不由主,紛紛落入漁網。陸漸撒了三網,網網皆滿,木排上鮮魚堆滿,活蹦亂跳。

陸漸心知再打一網,這木排非沉不可,於是掉轉回岸。陸大海見了這麽多活魚,呆在哪裏,不知如何是好。陸漸說聲:“爺爺閃開。”下了木排,一拽一托,木排平平升起,連排帶魚,均被他扛在肩上,來到屋前,木排傾斜,活魚雨點似的落下,在屋前堆積成山。

陸漸笑道:“夠了麽?”陸大海搓手道:“夠了,夠了。”走上前來,捏著陸漸肩膊肌肉,嘖嘖稱奇:“乖孫子,你什麽時候練成這樣的本事,真是嚇了我一跳。”陸漸臉一紅,訕訕說道:“一點兒蠻力罷了。”陸大海笑道:“蠻力也好,蠻力也好。”望著滿地鮮魚,又發愁道,“魚太多,怎麽拿裝呢?”

陸漸道:“這個容易。”去附近找來幾根竹子,拍破了,擰成兩個半人高的大籮筐,放入鮮魚,用一根小腿粗細的長竹擔起,說道:“爺爺,我去城裏賣魚,你在家裏等著。”

兩筐海魚約有六百多斤。陸漸擔在肩上渾如無物。陸大海驚喜不勝,拍手稱奇,他好容易見著孫子,須臾不忍分開,說道:“我跟你一道去,你這孩子,可不會討價還價。”陸漸笑道:“也好。”

陸大海眉飛色舞,歡喜半晌,忽地神色一黯,嘆道:“乖孫子,你有所不知,市集上那條‘大黃魚’越發不成話了,打來的魚如無他的準許,決不許賣,賣魚所得,要分六成給他,若不然,先打爛魚,再打傷人,兇得很呢!”

陸漸笑了笑,說道:“他若要錢,給他便是。”挑起籮筐,大步向城中走去。陸大海跟在一邊,指指點點,絮絮叨叨,訴說陸漸走後的四鄰變遷:誰家老人去世了,誰家的閨女出了嫁,誰家生了孩子,誰家又遭了橫死。小小漁村,本也是紅塵一隅,世間一切悲歡離合、生離死別,年復一年在此上演,片刻也不曾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