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眾風之門

姚晴蘇醒過來,身子輕飄飄的,仿佛一片枯葉,隨風悠悠飄蕩,不知何去何從。

“我在哪兒?”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如此無力,耳邊嗡嗡鳴響,直叫腦子隱隱作痛。

閉眼躺了一會兒,姚晴徐徐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暖閣,暖氣熏人,紗帳低垂,透過層層輕紗,綽約可見一點孤燈。

帳邊玉鉤碎響,姚晴慌忙閉眼,但覺兩道目光凝注臉上,緊跟著,濃稠的湯液灌入口中,苦中泛甜,卻是參湯。湯汁入腹,丹田處湧起一股暖氣,繞身一周,忽又湮滅。

溫熱的液體滴在左頰,順著鬢發淌下,一縷縷沁在枕邊,姚晴不覺心生酸楚,“我為他使了‘三生果’麽?為了這一個傻子……”

紗帳垂落下來,忽聽有人進來,輕聲說:“還沒醒嗎?”正是谷縝的聲音。屋內沉寂時許,陸漸長嘆道:“第三天了……”姚晴心想:“只昏迷了三天麽?師父說過,三生果精血所化,一旦使出,必死無疑,我又怎麽還活著?”

只聽谷縝又說:“地母說了,除了‘亢龍丹’激發生機,只有上好的人參可以吊命。島上雖有人參,卻無上品,我已托人去中土尋找千年人參,快些的明日便到。”陸漸沉默一下,忽道:“千年參有用麽?”谷縝道:“試一試總是好的。”說到這兒,二人再不做聲,空氣中彌漫一種微妙的意味,柔紗微動,燭影搖紅,窗扇敞開一線,湧入潮濕的水汽。

谷縝忽又說道:“大哥,你真的不去?”陸漸道:“阿晴這個樣子,我哪兒也不去!”姚晴聽了,眼鼻微微發憷,她本想哭泣,可連哭泣的力氣也沒有了。

谷縝嘆道:“這一次賭鬥,關系天下運數。名為鬥智,緊要關頭,仍要倚仗武功。天下間,只有你能抵擋老頭子,你不去,少了許多勝算。”

陸漸嘆了口氣,說道:“谷縝,你高看我了,我若能抵擋得了他,阿晴何至於變成這樣?她為我舍棄性命,我陪她幾天也不行麽?”谷縝尤不死心,說道:“你對姚姑娘的情意天日可鑒,這次賭鬥也不同一般,你也知道老頭子的想法,一旦讓他勝出,這天下間不知要死多少人……”

話沒說完,陸漸忽道:“谷縝,你小聲一些,別驚著阿晴。”谷縝沉默一會兒,呵呵苦笑,嘆道:“大哥,是我不對,叨擾你了。”忽聽門扇吱嘎,腳步聲去得遠了。

暖閣中寂靜時許,忽聽空空有聲,陸漸似在敲打胸膛,捶了兩下,又傳來悶悶的哭泣聲。

姚晴兩眼望著帳頂,出了一會兒神,輕輕哼了一聲。風聲微動,陸漸掀起帳子,叫道:“阿晴,你……你醒了?”姚晴見他又喜又怕的神氣,心中苦澀莫名,臉上卻笑道:“我餓了。”陸漸見她神志清楚、談吐無礙,狂喜道:“好啊,我給你找東西吃。”姚晴道:“我想喝雞湯。”

陸漸笑道:“我叫廚房去做。”姚晴搖頭道:“你親手給我做,別人做的我不喝!”別說一品雞湯,就算要陸漸入水撈月,緣木求魚,傻小子也會奮勇一試。他二話不說,轉身便走。姚晴叫住他道:“我不想見外人,你別讓人進來。”陸漸面露難色,一想到她性命不永,任她有何請求,也無拒絕之理,於是點了點頭,默默走出門去。

姚晴待他走遠,努力支撐起來,扶著床椅來到妝台。明鏡皎如明月,反映柔和燭光,鏡中人的臉色好似台上的戲子,抹了濃濃的白粉,慘白淒涼,不似人間顏色。

姚晴取了胭脂,抹在臉上,又用口紅洇染雙唇,再瞧時,鏡中人少了幾分淒涼,卻多了幾分詭譎妖態。姚晴望著鏡中人出神,忽又拭口紅胭脂,拈起一支金釵,抵在喉間,釵尖陷入肌膚,冰涼刺痛。突然間,她又心想:“這一下血濺五步,死相一定難看!”想了想,蘸起胭脂水粉,在桌上寫道:“陸漸,我去啦,你要好好活著……”寫到這兒,心中竟有千言萬語,細細想來,足可寫滿這一座暖閣。

姚晴從來不曾想過,對於那個傻子,自己竟有這麽多廢話。大到功業是非,小到一餐一飯,還有種種的陰謀詭計、人情冷暖,恨不得全都付諸筆端。

她的雙眼一片迷離,可又叮囑自己:“別哭,你一哭,就舍不得死了。”想著一咬牙,扶墻而出。天幸門外無人,她扶著長廊粉壁,慢慢向前走去。花園安靜出奇,花香冷冷飄來,夾雜著海濤的聲音。姚晴打了個寒噤,聆聽片刻,向著濤聲來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