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鎖麟囊

飛來石更高處,有一條暗藍色石斑,四尺長,近乎人形,據說是南宋神僧濟公的留影。何安下看到,濟公影壁前坐著一個穿淺灰色長衫的人,一頭短發,已大片花白。

來廟裏燒香,總是有心事的人。何安下沒多想,經過了他。走出十幾步後,覺得那身形有一絲熟悉,轉身再看,登時驚住。

那是大癡。

何安下忙奔回去,跪地叫道:“師父!”大癡擡起臉,臉上失去了昔日等佛的神氣,皺紋如網,額頭腮部結了暗棕色的老人斑。

何安下:“發生了什麽事?您怎麽……”

大癡嘆道:“鈍刀陳死了。”

大癡輔佐鈍刀陳,為提高他在中統內部的權力,有時會以法力做一些特別的事。這些事善惡難辨。

一年前,大癡發現自己的法力急速減弱,努力修煉,仍不能挽回。十五天前,法力消失殆盡,鈍刀陳也在那一天飛機失事,死在貴州山區。

對飛機殘骸的調查結果是,飛機被人安了一顆定時炸彈,在駕駛艙底板下。內部推測為,鈍刀陳得罪的人太多,是許多人聯手做的。

持掌中統的兩位陳先生,並沒有調查,只說鈍刀陳被妖人所誤,將罪過歸咎在大癡身上。目前,大癡正受到中統特務的追殺。

何安下:“你傳的五個手印,我已小成,可保您平安。”

大癡慘然一笑,“等佛之力,不過是如電如露的幻影。你如要學,我還有一個。”

兩手無名指各疊在中指後,兩食指壓在兩無名指上,形成食指中指夾無名指的狀態;兩大拇指各壓兩小指甲上,成環狀;兩中指指端相合。

何安下:“這叫何印?”

大癡卻失神了,良久方說:“虎是百獸之王,皇帝是萬民之王。這個手印,是所有手印的王,稱為王印,修此手印可將修其他手印獲得的法力加大。依個人的信心、品德,小則兩倍,大則無限。”

而他現在卻空無法力。

何安下:“師父,雖然今日上香人少,但畢竟是在路旁,不宜久留。”大癡從長衫中掏出一個白色口罩,遮住口鼻,起身前行。

何安下追上,焦急地問:“師父,這是去哪裏?”

大癡:“當然是去靈隱寺。”

靈隱寺的黃色院墻不知用的是何種塗料,瑩燦燦,令人陷入惶惶的自責情緒中。

大癡帶何安下走到第二重院落西北角的藏經閣下,道:“對你說過,我是從《大藏經》中查到了雪山仆人法門,沒跟你說過,我是在這座樓看的《大藏經》。當年,如松長老向我提供一切方便,卻又說我為獲得法力而學佛,雖然救眾生的願望悲切,但畢竟偏激,將來恐不會有好結果——不料被他說中。”

何安下:“要不要與如松長老相見?”

大癡:“我戴口罩,不是躲避中統特務,是為了躲避他。”

兩人在樓下站了一會,大癡道:“我們去大殿,給本師釋迦牟尼佛上一炷香,就離開。”

邁入大殿門檻,大癡與何安下都頓住身形,無論如何也邁不出第二步。佛像前有供香客跪拜的蒲團,蒲團側面有張擺銅磬的小桌。香客跪拜一下,殿內值班的和尚便要敲一下磬,以表示佛心與人心相應。

坐在磬後的是如松長老。

大癡收腿,閃身出殿。何安下也要退出,如松長老卻開口說話了:“何安下,既然來了,就向佛磕個頭吧。”

段遠晨與我對面不相識,如松卻一眼認出了我……何安下忙跪到蒲團上,磕了三個頭。銅磬連響三聲,音質清亮,如天亮前的鳥鳴。

何安下擡起臉,如松一臉慈祥。

何安下:“長老!”

如松:“今晚有大菩薩來杭州說法,這有兩張入場券,供你和你的朋友。”

如松自袖口掏出個白色信封。何安下遲疑接過,如松向殿外瞟了一眼,道:“你的朋友走遠了,快去追他吧。”

何安下忙起身,追出大殿。

一陣疾跑,在寺外松林追上了大癡。何安下遞上信封,大癡打開,抽出了兩張戲票。

唱戲的角兒是程硯秋,劇目是《鎖麟囊》。

晚上八點二十分,大癡戴口罩坐在劇場三排,他的左側是何安下。首排中央的最佳位置空著兩個位。

段遠晨穿灰色中山裝走入,站在最好座位前,卻並不坐下,引得整個劇院的人都起身站著。他不跟人寒暄,也無人敢跟他說話,場面極為怪異。

一會兒,如松到達。段遠晨恭請如松坐在首排中央,自己在如松身旁坐下,整個劇場的人方才落座。

何安下觀察劇場各門口都站著便衣,方悟到竟是中統特務的包場。

整個劇場特務為段遠晨起立,大癡與何安下沒動,大癡戴著口罩,何安下赤足束發髻,十分顯眼。戲開場後,不斷有人側頭觀察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