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鎖麟囊(第3/3頁)

段遠晨收勢站好,道:“是早年以一杆長槍,在海上押貨船的方二先生麽?”

程硯秋:“我說的人,以前是上海查老板的裝箱先生。”

京劇行頭裝在木箱子中,後台擺行頭有各種講究,負責裝箱的人相當於古代的巫師,地位很高。查老板是上海第一扮相,他失蹤後,他的戲班就散了。程硯秋的戲班聘了他的裝箱先生。

程硯秋:“尋球九步是京劇原有的動作,為旱水、臥魚、剪子股組合而成。今天練晨功時,方二先生向我展示了你剛才打的拳。我向他請教,他卻不說話。作戲的人,看見了好姿態,就像收藏家看到了千年古玩,拼死也要占為己有。我白天都在揣摩,晚上演出時,終於能將拳術融到了尋球九步中。”

說到這,程硯秋淺笑一下,俊朗的漢子有了女性嫵媚。

段遠晨嘆道:“您是練武天才。他是我師叔。”

方二先生說感冒了,未來劇場,在旅館休息。程硯秋晚上有飯局,告訴了方二先生的旅館房間號,與段何二人告辭。

方二先生住的是單人房,瘦小枯幹,縮在床上,翻看一本印著時髦女性的畫報。段遠晨進門,道:“我是白次海弟子,給方師叔請安。”跪下磕了個頭。

段遠晨向何安下使個眼色,何安下也磕了個頭。

方二先生仍盯著畫報,直到將畫報翻完,才開口:“白次海?唉,我這位師弟愛玩花活兒,妄想成仙。他教的徒弟,狗屁不通!”

段遠晨卻面露喜色,道:“多謝師叔指點。”

方二先生哼一聲:“指點談不上,你出手吧。記住,下狠手!因為我要殺你。”

不再看段遠晨,又看起了畫報。

段遠晨猶如受老師當眾表揚的小學生,美得合不攏嘴,又向方二先生磕了個頭,起身後整肅面容,出拳向方二先生擊去。

方二先生忽然自床上滑落,以類似尋球九步的姿態,閃過段遠晨,揚手摘下何安下紮發髻的竹筷子,反手一刺。

何安下長發披下。

竹筷插入段遠晨後腦。

腦骨堅硬,竹筷卻像捅窗戶紙一樣捅了進去。段遠晨低喝一聲,像是“師叔”兩字,便臥在床上不動了。

方二先生凝視著何安下,道:“你是他的屬下?”

何安下:“山裏人,剛下山。”

方二先生:“你與他有何淵源?”

何安下:“有恩於我,教過我拳術。”

方二先生:“我師弟白次海的天賦遠在我之上,我以為他徒弟會跟他一樣……此人在杭州欺男霸女,鬧出十余條人命,我借程硯秋的戲,將他引來,為了清理門戶。”

竹筷豎在段遠晨後腦上,創口未有血流出,臉下的床單卻滲出了血。竹筷刺入時,通過一個力點,震壞了他全身。血是從口鼻裏流出來的,是內臟的瘀血。

方二先生:“物以類聚,你是他朋友,大差不差。你的命,到今天就夠了。”兩指一伸,掐住何安下咽喉。

何安下眼前一黑,自知絕無還手可能,默念“好罷”,臉肉一松,一心受死。

方二先生卻撤開了二指,道:“你非惡人。”

何安下恢復視力,方二先生道:“人的忠奸,能掐出來。人被掐住脖子後臉上的掙紮之相,臉肉越緊,其人越惡。”嘿嘿一笑,“既然學過形意拳,我就留給你一句口訣,做個紀念吧。”

何安下愣住,只聽他言:“發力時,腳趾間的蹼要松展開來。口訣為——不學雞爪,學鴨掌。”

方二先生拎起皮箱,帶何安下出了房。

兩人走上大街,在一個十字路口分手。分手時,何安下問:“您去哪裏?”

方二先生:“不給程老板添麻煩了,找一個著迷武術的富商,將教你的那句口訣賣給他。開價三萬大洋,我後半生就有了保障。”

他費力地拎著皮箱,笨拙躲閃車輛,過了馬路,很快隱沒在闌珊燈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