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二章 命懸一線(第2/4頁)

兩代帝王的恩信,使得長林王府在朝野和宗室間地位超然,完全不受其養子身份的局限。

然而此時,這位戰功彪炳、縱橫沙場數十年的老王爺卻好像完全失了鎮定,雙肩僵直,面色如同他的鬢角一般灰白,連小兒子的意外出現也沒有讓他移開目光,全部的心神依然集中在傷者身上。

大概是聽到了二弟靠近的聲響,床榻上的蕭平章輕輕動了一下,眼眸稍睜。

蕭庭生急忙俯下身,柔聲安慰道:“沒事,扶風堂的黎老堂主剛好在甘州,為父已經派人去請他了,你再撐著些,他馬上就到。”

扶風堂最初只是一家藥坊,由寒醫荀珍所創,只開在廊州一地,後因口碑太盛,許多病患跋山涉水也要前來求醫,反致小病加重。荀大夫醫者之心不忍,便又擇了其他合適的地方開設分號。這一年一年一家一家地開下去,傳到黎騫之這一代,不僅京城和各大州府皆有扶風醫坊,連北燕和大渝也各開了一所。

一聽說這位素來各處雲遊行蹤不定的老堂主居然剛好在甘州,本已嚇得臉色發青的蕭平旌總算吐了口氣,心頭稍定。但憂急之時的等候,總顯得比平時更加難熬,他耐著性子等了片刻,眼見兄長呼吸愈弱,門外仍無動靜,漸漸又有些坐不住,匆匆跳起身,打算親自去催看。

好在他剛剛沖出大門,數騎快馬便急馳而至,一位青衣老者被擁在眾親兵之間,想來便是扶風堂堂主黎騫之。

蕭平旌心焦如焚,哪裏還顧得上禮數,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連扶帶抱將老人家拖下馬,挾著胳膊急急地就向門內奔去。

整個隊伍的最末端是一匹不起眼的灰白騸馬,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端坐馬上,容色清麗,一身淡藕色的布衣布裙,長發稍挽成髻,在腦後紮成一束,手中提著一個竹藤藥箱。

前方慌成一片的眾人沒有一個注意到她,她顯然也並不在意是否受到關注,只淡淡瞥了蕭平旌一眼,便自顧自下了馬跟在後面,看起來動作從容舒緩,但實際上也沒比其他手忙腳亂的人慢多少。

聽到外廂動靜的蕭庭生勉強定住心神,起身抱拳相迎,嗓音有些喑啞,“黎兄……”黎騫之匆匆還了禮,將視線投向他身後。在看見傷者胸前長箭的那一瞬間,他的眉心突然一跳,腳步也有片刻凝滯。不過這刹那間的遲疑轉瞬即過,周邊無人察覺,唯有跟隨在後的女徒林奚擡起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榻旁的兩位軍醫起身讓了位,黎騫之用軟巾清去積血,仔細觀察過傷口,示意林奚取出一把長剪,兩人一個扶箭,一個下剪,先將外部箭身剪下,在體外留了一寸長短,之後方才調整呼吸,細細地診察傷者脈息。

蕭庭生幾乎是眼也不眨地盯著老堂主的動作,見他停手後神色黯淡,心頭立即慌亂,全靠多年的戰陣歷練才穩住了自己,低聲道:“我與黎兄相識近三十年,好與不好,你但說無妨。”

他問得坦白,黎騫之也不想多加諱言,擡頭答道:“王爺想必也明白,這個情形是一樣的,無論是否傷及了肺脈,箭頭都必須先取出來。”

“你的意思是……”蕭庭生面白如紙,只覺得胸腔內的血液似乎被一抽而空,“平章他……和林深當年……傷得一樣嗎?”

在旁側聽著的蕭平旌別的不知道,但卻知道父親所提及的林深最後並沒有救回來,周身頓時如浸冰水,足下一軟,跌坐在榻邊。

黎騫之的眸中也泛起了一抹哀色,點頭道:“是。世子能否挺過來,只在五五之數。”

蕭庭生呆呆地怔了半日,最終沒有再多說什麽,“好,請黎兄盡管動手吧。”

“同樣的傷勢,二十年前我已經失手過一次了……”黎騫之自己搖了搖頭,喃喃問道,“王爺竟然還敢把世子交給我來動手嗎?”

蕭庭生發紅的眼底微起淚意,“當年林深沒有救回來,不是黎兄的錯。若連你的醫術我都信不過,又能去相信誰呢?”

兩人說話時,旁邊的林奚自顧自地忙碌著,先指示旁邊親兵端來一個矮桌放在身後,鋪開白巾,將藥箱內的壓舌板、針墊、小刀等物一一取出,放置整齊,又點燃一個厚瓷帶撚的油燈,挑出一柄極薄極短的小刀,在盛有藥液的一只玉碗中浸了浸,放在火苗上燎燒,一應準備齊全,這才輕輕叫了一聲:“師父?”

黎騫之知道此時不能再多耽擱,定了定神,接過女徒手中的銀刀。林奚用布巾清理掉新滲出的血漬,兩指按在傷者腕間,一面監察脈息,一面凝神觀看師父的動作。

雪亮的銀刀慢慢移向傷口處,鋒刃微斜向下,在即將觸及病人的肌膚時,突然間又一顫彈起,快速停在空中。

蕭平旌被這一顫嚇得跳起身,一口冷氣倒吸進胸口,差點吐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