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章 舊事余音(第3/5頁)

平心而論,林奚倒也沒怎麽甩他臉色。他去道歉,人家就說沒有關系;他熱情問候,人家也點頭回應;他送瑯琊閣的靈藥討好,人家客氣地說不需要。

但蕭平旌就是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林奚不是特別想理會他。

就比如現在,他笑得臉上快要生出一朵花來,林奚卻如同沒有看見,禮節性地點了點頭,又在榻前向蕭平章微行一禮,便坐下開始探脈復診。

蕭平旌不敢在此時驚擾,眼巴巴地等了許久,只等來簡單的兩個字:“還好。”之後根本來不及多問一句,林奚便已起身告退,頭也不回地快速離開。

撈不著說話機會的長林二公子有些沮喪,郁悶地坐了下來向兄長抱怨:“你看這個丫頭實在小氣,我不過當時嚇著了,說了幾句沒過腦子的話,她到現在還計較呢!”

蕭平章喝完藥漱了口,笑道:“我看林姑娘不像是愛計較的人,也許是因為你話太多,人家有些煩你罷了。”

長林世子這句話,當然只是在跟自己弟弟開玩笑,但此時的林奚,倒的的確確是有些心煩。

兩人之間的久遠羈絆,她自小就知道,師父這幾日在想些什麽,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蕭平章脫離兇險後的第一晚,黎騫之便假裝隨意地問過她對於初見蕭平旌的印象,接下來的幾天又連續找機會問了好幾次,問得林奚十分無奈。

母親臨終之時,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對她說:“嫁給從軍之人,送他出征,日日驚惶的滋味,娘最清楚。王府富貴終如煙雲,娘只希望你將來……能有一個長相廝守,白頭到老的人……”

林奚一直都記得母親的這句話,也一直都以此為由,要求師父不可透露她的身份。但無論嘴上說什麽,她自己心裏明白,所謂母命難違,不過是一個借口,她其實並不介意將來的夫君要上戰場,堅持躲避的真正原因,只是她根本不想出嫁,更加不想嫁入森森王府。

自小跟隨師父學醫識藥,從救治第一個病人,到後來有能力坐鎮醫堂,林奚向來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不是相夫教子,不是一世安穩,更不是尊榮富貴和他人的艷羨。她的所有快樂和滿足,全都來自於對醫術的精研與執著。她想要見識更多的未解疑症,想要走遍天下,嘗識百草。

侯門一入尚且深深如海,更何況七珠王府那般門楣。林奚不能想象自己嫁入深宅,如同其他女子一樣,一生都只是夫君背後的影子。

與心底這份抗拒相比,長林二公子這個人品性如何,是否討人喜歡,對於此時的她來說,根本就只是細枝末節而已。

回到單獨供她居住的小院,林奚甩開了胸中的煩悶,靜下心來,按照傷者最新的病情調改藥方,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轉暗。

黎騫之辭別老友歸來,看上去心情甚好,認真地陪著女徒研討了蕭平章的方子,其間既沒有提起長林二公子,也未曾像前幾日那般,旁敲側擊勸說她坦露身份,讓林奚稍稍放松了一些。

晚間一同用膳時,老堂主挑揀女徒喜歡的話題,跟她聊了好一陣子醫理,到最後才輾轉提起了大同府。

“這次甘州危局,起源就在後方沉船的那段河道上。因為這場劫難,咱們扶風堂也折損了五位大夫,為師一直很擔心大同府的分號支撐不住。”黎騫之看著林奚在燈下沉靜的面容,用商量的口吻小心地道,“若論辦事細心沉穩,我帶的這些徒兒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眼下世子爺的傷勢已經穩住,為師想讓你走一趟大同,料理善後如何?”

堂內大夫沉船遇難,林奚自然十分關切。黎騫之提此建議她倒沒有想得太多,起身行了一禮,應道:“林奚聽從師父的安排。”

黎騫之面上露出笑意,按了按手讓她坐下,又道:“這件事疑點重重,長林王爺自然也要派人前往調查,若是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地方,你務必全力相助。”

林奚怔了一下,有些不解,“王府派員,地方上豈敢不小心接待,何須我醫坊相助?”

黎騫之搖了搖頭,“這樣的事情,明察很難有效果,不好從北境打著旗號帶人過去。我琢磨王爺的意思,應該會先派一個人去瞧瞧。”黎騫之笑著解釋道,“咱們醫坊雖無權無勢,至少地頭還算熟,多多少少總能幫上些忙。”

林奚一時沒有想到蕭平旌身上,思索片刻也表贊同:“此事若真的與大同州府有關,那王府要應對的就是熟悉本埠的地頭蛇,一下出現太多生面孔,確實難免讓人起疑。”

黎騫之見她點了頭,立時不再多說,又叮囑了幾句如何給遇難者善後的事,便起身離開,來到蕭平章休養的內院。

由於日間服藥的緣故,蕭平章斷斷續續睡了許久,此時精神還好,正在翻看東青幫他偷送進來的軍報,一見老堂主進門,忙塞進了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