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四章 一世長辭(第2/4頁)

更確切地說,他其實也根本沒有回應的時間。

梁帝的語音落地之後,最多只有刹那的安靜,寧王爺就已顫顫地擡起了他雪白的頭顱,高聲呼應:“臣等領旨!”

被這位輩分尊崇的老王所帶動,宗室人等的應答聲也立即響起,許多朝臣只是因為驚訝而呆愣,回過神來後也紛紛頓首:“臣等領旨。”

這種臨終的公開遺旨,只有在皇權已極度衰微的情況下才有可能被人質疑,荀白水自然知道眼下遠遠不是這樣的情形,哪敢露出半絲異樣,忙忙地與眾臣一起伏地應諾。

蕭歆徐徐合上雙眸,緊繃的面頰在滿殿領旨聲中陡然一松。太子立時發出嘶啞的哭號聲,殿中猶如得了信號般哀聲四起。撐到此時的荀皇後一口氣沒有提上來,身體向後軟倒,半暈在素瑩的懷中。

蕭庭生眼含淚水,卻沒有隨眾發出哭聲。他將蕭歆的手慢慢放回胸前擺好,退開一步,深深拜了下去。

宮城報喪的金鐘聲回蕩在金陵城的上空,整個大梁隨即進入了黯沉的國喪期。天子喪儀的每一步皆有成規可依,大梁又在承平盛世,一應器物早就齊備,沒有絲毫倉促之處。雖然蕭元時未經大事有些惶然,但在蕭庭生的引導和禮部的佐正下,言行舉止也未有錯漏,反倒是一向自詡端肅知禮的荀皇後,在正陽宮中哭得披頭散發,口出怨言:“陛下,陛下,你臨終下此遺詔,可曾為皇兒考慮過分毫啊……”

她如今已經穩是太後的身份,又是在深宮內苑,這些不妥的話語身邊的人聽了也只能當作沒聽見,無人敢於翻弄口舌,一句也未曾外露,倒也沒有引發任何風波。

蕭歆臨終當眾傳出這道遺旨的真正用意,除了寧王外再沒跟第二個人說過。蕭庭生與他互信了這一世,悲痛之下哪會有更深的揣測,竟是實打實地將它當成了一份沉重的遺托,盡心竭力地照料著即將登基的新君。

起喪、志哀、含珠入殮、呈定謚號,諸儀完備,大行梓宮又在朝陽殿停靈九日,這才發引出京,落葬於衛山文陵。蕭元時送靈歸來,赴太廟告祖,閉宮守制二十七日後,登基為帝,尊母親荀氏為皇太後。

身為中宮所出嫡長子,蕭元時一直以來都被當作儲君在養育。他不是一個完全懵懂的孩童,能夠理解執掌萬裏江山是個什麽概念。但也正因為他已經懂得身為君主的意義,禦座之上的孤冷才越發令人覺得惶恐。十三歲的年紀畢竟還小,蕭元時知道驟失父佑的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滿殿群臣山呼萬歲的聲浪帶來的除了無上尊榮,更多的反而是一種悶悶的窒息感,唯有在看向金階下大伯父熟悉的面容時,他緊繃的內心才能得到一份安慰。

那是從小依偎到大的懷抱,那是父皇臨終前最後的安排,心中忐忑的少年天子毫無雜念地聽從著這道遺旨,準備如同他的父親一樣,完全付出自己的信任和倚重。

先帝薨逝的喪訊與新君登基的詔書很快就邸傳天下,兩份驛報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遞到了蕭平旌的手中。他從小便受到這位皇叔父格外的偏愛,悲痛之情不言而喻,只不過蕭歆染病已久,他心裏早已對這個消息做了充分的準備,尚能勉強穩住自己,傳令全營摘纓掛素,以完國喪之禮,只在私下獨處時痛哭了一場。

自古君權交替大多伴隨著不同程度的朝局動蕩,蕭平旌面上雖不顯,心中委實掛記父王的近況。可惜兩封簡報上看不出更多的細節,他耐住性子又等了幾天,總算等到了長林府寄來的家書。

節氣的腳步此時已經不緊不慢地邁過了谷雨,議事廳前的庭院中滿樹新綠。眾將官在當日早會後已全數離開,只有蕭元啟留了下來,靜靜地等著蕭平旌閱罷家書,毫不見外地問道:“大伯父信中說了什麽?”

蕭平旌沒有回答,直接將手中的信紙遞了過去。蕭元啟接過快速瀏覽一遍,臉上的表情從凝重轉為輕松,淺笑道:“陛下……呃不……先帝臨終托孤,可見對於大伯父是全心信任。有他老人家在京城坐鎮,你還有什麽可憂慮的呢。”

蕭平旌凝神思忖了片刻,輕輕搖頭,“當然是信任,但更多的……還是想要保護。”

蕭元啟微有不解,“保護?”

“父王對朝中政務其實知之不多,先帝並非真的需要他輔政,而只是以進為退……想給父王一個托孤老臣,不可輕動的身份而已。”

蕭元啟失笑道:“老王爺這樣的身份還不夠嗎?”

蕭平旌心中閃過一抹尖銳的刺痛,起身走到廳口。父王功高年邁,本該就此尊養余生,就因為朝中沒有了大哥,竟連先帝也開始為他覺得不安……

“元啟,你去請魏老將軍他們過來一趟。我也應該……做一下回京城的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