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四章 詔出四方(第3/4頁)

荀飛盞不諳軍事,但長林王既說平旌握有大勝良機,他自然是毫不懷疑,當下既感到痛惜,又有些不解,疑惑地問道:“長林軍為國禦敵又不是壞事,國喪之儀到底該把握到哪個程度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平旌既然覺得有這個把握,為何不肯通報朝閣呢?”

蕭庭生面容灰敗,苦笑著搖了搖頭,“姑且不說軍情機密,單論這邊境兵禍之苦,京城殿上之人有幾個能感同身受?並非我父子傲慢跋扈,此事一旦拿上朝堂,必然爭論不休,難下定論。本王若是強行頂住了,這個專權的名頭還是逃不了,但若是頂不住,北境百年難遇的時機,怕是會就此付諸流水。對我父子來說,只要此戰能勝,邊城得安,之後就算有潑天風雨,那也是值得的。”

荀飛盞怔怔地想了片刻,臉色也有些沉郁,“如今內閣行事確實有點兒……讓人不能放心,可是……可是那日陛下明明已經問起,老王爺為什麽不能暗中回稟一聲呢?”

蕭庭生扶著桌案徐徐起身,走向北壁靜懸的朱紅鐵弓,凝神看了許久,“眼下的局面,一邊是國之孝禮,另一邊是千載良機,可以稱得上兩難割舍。本王已奔古稀之年,一生戎馬,算得上飽經世事。但在下了這個決斷之後,尚且免不了心頭沉重,覺得有些對不住先帝……何況陛下……陛下他還不到十四歲,初登大位,剛剛脫了一團孩子氣。難道為了自己輕松,就能把眼前這明顯的兩難之局擺到他的面前,讓他一個孩子來承擔這份重責嗎?”

正如蕭歆生前對平旌的偏寵一樣,長林王對於蕭元時,顯然也有一份君臣之外的真心疼愛。荀飛盞只覺得前胸陣陣發燙,不禁懊惱地道:“符節令那日入宮,其實我是知曉的。只不過當時以為朝閣用印留档,肯定已經事先通知了老王爺。沒有想到這背後……”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蕭庭生無奈地轉身拍了拍他的手臂,“皇權巍巍不容輕慢,既然這一開始我沒有攔住,明旨出京,頒發四境,平旌的面前就只剩了兩條路可以走……”

長林老王口中所指的究竟是哪兩條路,荀飛盞無須多問也能明白,心中越想越是不安,“請問老王爺,您覺得萬不得已之時……平旌他到底會選擇哪一條路呢?”

書房內本已壓抑的空氣,隨著這句問話突然間變得更加沉寂。蕭庭生回頭看了他一眼,蒼老枯瘦的手指拂過墻面緊繃的弓弦,白眉低垂,沒有回答。

九月初七,一路疾行的蕭元啟終於在十天的返程奔波之後,完成了自己信使的任務,將老王爺的回函呈遞到蕭平旌的手中。而就在他抵達甘州城的前兩天,戰意盎然的康王覃淩碩已提調出前鋒三萬人馬,恰如事先預料的那樣選擇了莫山一線侵入梁境。蕭平旌向父王致函,主要是為了後續軍資調撥,並不需要等待回信才能行動,故而莫南營上下按照既定戰策,先在南坡迎戰後佯敗,分軍誘敵,穩步後撤,已將自己的主營北移至先期指定的莫蔭谷。

北境戰事的進程雖然並不依賴於京城的這封回函,可老王爺的明確答復對於蕭平旌來說仍然非常重要,他甚至來不及命人送來裁信的銀刀,直接便將滴漆的封口扯開,一面展信閱看,一面隨手將信封丟在了議事廳前的庭院中。

林奚跟隨眾人離開大渝回到甘州後,一直在城中賃院獨居,整理著她的藥典。為了不讓蕭平旌在戰前分心,她很少出現在軍衙或府衙之內,偶爾接診,也都是民間的病人。前幾日魏廣不知何故開始夜裏驚咳,他的親兵甚是擔憂,悄悄去醫營請來了杜仲。結果這位老將軍諱疾忌醫,連腕脈都不肯讓人把看,直接就把大夫給推了出去。杜仲想著林奚是個姑娘家,若是她來問診,老將軍再倔強也不好上手就推,於是便找了過來向她求助。

林奚早幾年便認得魏廣,當然知道他的脾性,急忙收拾了一下,跟著杜仲來到軍衙。魏老將軍沒有家室,就住在東二巷側院的廂房內。兩人匆匆進去一看,屋裏屋外沒有半個人影,顯然他已經聽到風聲,悄悄躲了出去。

“茶杯裏的水還是熱的,從東邊繞到議事廳,應該能堵住他。”兩名醫者幾乎要被這位病人給氣笑了,哪肯輕易放過,飛快地穿過狹窄的東二巷,分頭堵住了議事廳庭院的前後兩門。

蕭平旌此時剛看了信,正在後廳向蕭元啟詢問京城的近況。魯昭帶著幾名親衛侍立於院中,驚奇地看見魏廣行動詭秘地溜了進來,忍不住出聲問道:“魏老,您這是在躲什麽呢?”

魏廣趕緊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如果有人問,就說沒看見我,沒看見啊!”

魯昭沒有應答,眨著眼睛看向他的肩後。老將軍急忙轉身,只見林奚帶著一絲淺笑,就站在院門內不遠的地方,再轉過頭看向另一邊,杜仲已經施施然地向他走了過來,頓時雙肩一垮,無奈地辯解道:“我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過是上了點年紀夜裏少眠而已,根本就不是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