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八章 其言也善(第3/4頁)

荀飛盞似乎想要勸說什麽,但最終也無話好說,只能嘆了口氣,勸道:“今日朝堂之上必有爭論,等陛下認真聽了各方所言之後,心裏怎麽想的,您就怎麽做好了。”

內侍口中“起駕”的聲音高遠綿長,在空洞的殿廊盡頭回蕩。沿途擊打出的金鐘之聲次第起落,自養居殿的禦階前一直傳遞到了朝陽殿的金頂下,宣告著聖駕已經到來。

對於丹階下群臣的山呼叩拜,蕭元時早已沒有最初登基時那麽緊張,他一邊面無表情地茫然聽著,一邊將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許久未曾上朝的蕭庭生身上。立於排班之首恭謹行禮的長林王明顯消瘦了許多,黑底赤紋的王袍盡管紮束齊整,但肩背等處依然顯得空空蕩蕩,再也尋找不到曾輕巧地將他抱在懷裏的雄健力量。

尚是少年的小皇帝看著大伯父的蒼蒼白發,傷感之余又頗覺委屈。他覺得自己已經在盡力地遵循、維護父皇的遺命,想不通一切為什麽會在不知不覺間走到這樣的境地,讓人完全不知道事情最終應該如何了局。

“諸卿平身。”蕭元時擡了擡手,舌底一片苦澀,“長林王請坐。”

蕭庭生躬身致謝,依常例在階前圈椅中入座。整個大殿接下來靜寂無聲,被一陣難堪的沉默壓抑籠罩住,許多朝臣都盡可能地彎腰低著頭,反倒顯得立於武臣班列之中的蕭平旌更加顯眼。

荀白水很清楚這個僵局必須由自己來打破,主動上前兩步,面向禦座躬身行禮,“啟稟陛下,懷化將軍於寧關堡外抗旨不接之罪,已延遲未審多日,朝野上下物議紛紛,若長此以往,必傷皇家威德,已不可再多姑息。”

蕭元時對自己當下這個處境越是感到難受,對蕭平旌的怨氣便越是深重,板著臉問道:“內閣如何提議?”

“老臣特請陛下恩準,在此向懷化將軍當廷問話。”

接下來的短暫停頓期似乎是留給長林王提出異議的,但蕭庭生依然安坐,沒有任何動靜,於是蕭元時順勢點了點頭,應道:“好。準荀首輔代朕問話。”

旨意既出,蕭平旌便主動走出,前行數步,來到荀白水的旁邊,兩人面對面而立。

為顯氣勢,荀白水刻意在一開始就將聲調放得極為嚴厲,“請問懷化將軍,十月朔日,本官抵達你寧關堡軍營外,被你麾下兵將強行攔阻,不容入內,可是屬實?”

蕭平旌淡淡答道:“治軍本當嚴謹,沒有核準身份之前,營中豈能隨意出入?荀大人亮出天子劍後,不就順順當當地進來了嗎?”

“也好,暫且當作如此,那隨後本官千辛萬苦見到了將軍,拿出天子禦旨,你是怎麽說的?”

“我請求大人延遲幾日再行宣旨。”

荀白水冷哼一聲,盯住蕭平旌的眼睛,“君臣乃是三綱之首,禦旨當前,你憑什麽要求延遲?就憑你手中握有統率邊境大軍的長林軍令嗎?”

這是性質極為嚴重的一句指控,殿上群臣雖未有人插言,但也因此生出了少許嘩然之聲。

蕭平旌聲色不動,視線徐徐掃過周邊面有疑色的眾臣,挑了挑眉,語音清晰,“荀大人,要抗擊皇屬軍主力南下,必須提前調動多少兵力,耗費多少軍資,您心中可曾有數?大戰之前,各營之間的聯動配合一旦被臨時打亂,北境防線會有多危險,大人又真的清楚嗎?”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荀白水當然不清楚,但他很清楚此刻絕對不能任由對方轉換話題,立即厲聲反駁道:“本官奉旨問話,並非在討論軍情戰略,請懷化將軍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蕭平旌隨著“奉旨問話”這四個字轉過身,微微仰頭面向蕭元時,低聲道:“臣相信陛下如果事先知道北境軍情,必定不會頒下那道旨意,是不是?”

早在寧關戰報傳來之前,蕭元時就已經開始偷偷後悔,被這樣突然一問,嘴角便不由自主抿了起來,“朕……朕當時確實不太知道……”

荀白水絕對不能放縱這樣的問話走向,立時向身側掃了一眼,甄侍郎接到指示邁步而出,大聲道:“啟稟陛下,臣以為懷化將軍這番辯解,完全是倒果為因。據微臣所知,敵軍主力南下,其實就是懷化將軍特意安排放進來的……”

此言一出,蕭元時和群臣都是大吃一驚,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直安靜旁聽的蕭庭生微微皺眉,按著圈椅扶手站起身來,但卻未直接詢問甄侍郎,反而轉向了位列前端的兵部尚書晉勛,“甄大人是兵部侍郎。晉尚書,本王想知道剛才那句話,是否是兵部的結論?”

晉勛在上朝之前屬於典型的中間派,並沒有完全決定自己對於此事的最終看法。下屬的激進發言委實令他有些不悅,皺眉答道:“兵部未曾就寧關之戰有過合議,這應該是甄大人自己的見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