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屈子迷途尚未還(第3/7頁)

武玄霜看完了她師父的那本詩文集,眼淚不自禁的又一顆顆地滴下來。她們兩師徒的際遇是何其相似呵!她師父去找尋尉遲炯,而她則在找尋李逸。如今尉遲炯的骨頭早已化灰,她的師父也死了。李逸雖然尚在人間,但只怕李逸也像他師父一樣,不願意再見她了。何況在李逸與她之間,還有一個長孫璧。這比她師父的情形,更要復雜,更要難解,縱然李逸願意見她,她自己也不想卷入這個漩渦去了。長孫璧對她是如此猜忌,她又豈忍妨礙了他們夫妻之間的幸福?又豈忍令長孫璧刻骨傷心?她捧著師父的詩集,好久,好久,才拭幹眼淚,問裴叔度道:“那麽你們到了天山之後,可曾見過尉遲炯麽?”

裴叔度道:“大約是見著了。”武玄霜道:“怎麽說是大約見著?連你也不確實知道麽?”裴叔度道:“我們來到天山之後,在天池旁邊找到了這個石窟,就定居下來。那時我並不知道姑姑是來找她的未婚夫的,也不知道尉遲炯就住在下面。有一天晚上,大雪過後,月色清明,我姑姑說要去見一個朋友,叫我在家中看守門戶,不可外出走動。我很奇怪,在這樣高的天山雪峰之上,姑姑哪裏來的朋友?那一晚我聽見姑姑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在冰峰上長嘯,不久就有另一個嘯聲從下面隱隱傳上來。我遵守姑姑的吩咐,不敢出去看。過了一會,嘯聲也就停止了。

“這一晚,姑姑整晚沒有回來,第二天一回來就病倒了!”

武玄霜詫道:“我師父內功深厚,當世無匹,她怎的會病倒了?”裴叔度道:“姑姑回來之後,精神非常頹喪,看來她根本就沒有運用內功治病。她病倒之後,就陷入了昏迷的狀態中,不斷呻吟,說:‘好冷,好冷!’我給她生火取暖,安慰她道:‘姑姑,待你病好之後,咱們就回南方去吧。’姑姑瞪著眼睛望我,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忽然尖聲叫道:‘尉遲哥哥,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這才知道,她昨晚所會見的人敢情就是她的未婚夫尉遲炯。姑姑的婚變,我是聽長輩說過的,我除了恨尉遲炯無情之外,一點也沒有法子安慰她。第二天我出外去拾枯枝,在雪地上還看見淩亂的足印,一個是姑姑的,另一個較為長大,看得出是男子的足印。淩亂的足印踏遍了山頭幾裏方圓之地,推想他們兩人的心情,也一定是像足印那麽淩亂。”武玄霜心裏嘆了口氣,想道:“尉遲炯雖然不肯與她回去,但肯與她長夜傾談,他對她的怨恨想來也該消解了吧?李逸卻未必肯推心置腹,和我作這樣的竟夜之談呢。”

裴叔度歇了一歇,繼續說道:“姑姑的病一天沉重一天,有一天我在她的病榻之旁守候,翻閱她所著的劍譜,看到一處不明白的地方,想起姑姑若有不測,以後不知向誰請教,眼淚不自禁的就滴了下來。就在這時,姑姑忽然睜開眼睛看我,嘆口氣道:‘我的劍譜還沒有寫完,沒辦法我只好多活幾年了。’自從那天過後,姑姑的病便一天天好起來。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的光景,姑姑叫我隨她去采了許多野花,編成兩個花環,她拿著花環,我跟在她後面,就在冰峰下面的轉角之處,發現了一座新墳,墓碑上刻的是‘天山劍客尉遲炯之墓,門人李逸偕妻長孫璧敬立。’姑姑將花環放在墓前,默默無言地拜了三拜。這時我才知道尉遲炯已經病死了。姑姑行禮之後,突然哭了出來,哽咽說道:‘玄霜,玄霜,你也好可憐呵!’”

武玄霜心弦顫抖,想起了一件舊事,當她學成劍術,拜別師門之時,師父曾對她言道:“李唐皇室之中,有一個人名叫李逸,武功人品,都還不錯。只是他一定反對你的姑姑,你若碰到了他,能勸他與你同一路走固然最好,若然不能,你也要手下留情。”如今想來,師父可能是因為她和尉遲炯已無復合之望,所以希望下一代成為好友。大約我和李逸以後的事情,師父,她,她也知道了。要不然她不會在尉遲炯的墓前說出那兩句話來。裴叔度看她一眼,繼續說道:“我姑姑時常思念於你,她大約是感懷身世,所以又想起你來。”其實裴叔度如今尚未明白,他的姑姑在自己極度傷心之際,卻為什麽反而說出可憐玄霜的話語。他哪裏知道,武玄霜與李逸之間,也有一番情孽糾纏!

武玄霜稍定心神,問道:“師父她後來怎樣?”裴叔度道:“自從那一天上墳之後,師父就在石窟之中閉門不出,苦心修練她的劍術,過了將近五年的時光,她的劍譜已經寫成,有一天晚上,她將我叫來,吩咐我兩件事情。第一件是:若她去世之後,要我暗中保護李逸夫妻,但卻不許我與他們往來。第二件是:要我在這裏等你,她說你遲早會尋到這裏來的,等你來時,要我將她的詩文集和劍譜交給你。她還叮囑我,說是若然發現你到天山,最好立即引你到這裏來,不要讓你經過下面的那座駱駝峰。我知道尉遲炯的故居便在駱駝峰上,看來她是不想你和那對夫妻見面。我對她的吩咐,感到奇怪極了,為什麽要我立即將你引來這裏,不想你與他們見面?”武玄霜避開他的眼光,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師父的用意。”聲音哽咽,滿懷淒楚。其實她當然知道師父的苦心,不過她不方便對裴叔度說出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