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屈子迷途尚未還(第4/7頁)

裴叔度也覺得她的神情奇異,繼續說道:“我當時已感到有點不祥之兆,想不到第二天我姑姑果然無疾而終。我遵照她的囑咐,將她的遺體塗上藥料,等候你來,再行送她入土。天山這樣廣大,我怕你來時我沒有發現,便天天叫這兩只狒狒出去探望。這兩只狒狒是我姑姑在南疆西雙版納叢林之中收服的,極通靈性,我姑姑將你小時候的衣物——那些東西,她一直保存下來——給它嗅過,若是你來,它們可以聞到你的氣息,便會來報告我了。”武玄霜聽到這裏,這才知道剛才那兩只狒狒,何以會幫她打退滅度神君。心中想道:“師父,師兄,你們雖然用心良苦,我卻仍然是見過了長孫璧,也到過駱駝峰尉遲炯的故居了。”裴叔度歇了一歇,忽然問道:“師妹,你以前認識李逸夫婦的嗎?”

武玄霜雙頰微現紅暈,低聲說道:“都認識的。”裴叔度道:“我曾偷看過他們練劍,長孫璧的劍術,好像是峨嵋一派。”武玄霜道:“不錯,她正是長孫均量的女兒。”裴叔度道:“如此說來,他們兩夫婦都是劍術名家的衣缽傳人,確是珠聯璧合了。”

武玄霜抑下心底的辛酸,聽他說道:“長孫璧的造詣未深,不過,若在武林之中,也算得一把好手了。她的丈夫比她高得多,我偷看過他幾次,一次比一次高明,看來他已把師父與嶽父這兩大家的劍術融會貫通,造詣之深,差不多可以躋進一流高手之列了。”武玄霜甚為歡喜,道:“那不錯呀。”裴叔度微笑道:“可惜我姑姑不許我與他們往來,要不然相互切磋,倒是彼此有益的事。以他現在的造詣而論,再過幾年,只怕我也得甘拜下風。還何須我暗中保護他們呢?何況他們在天山隱居,難道還會有什麽仇人到這裏來尋他們嗎?”

武玄霜這才知道師兄剛才問她認不認識李逸夫婦的用意,敢情乃是想探聽他們有沒有什麽厲害的仇人,想了一想,說道:“師父那樣吩咐,想來必有用意,大約你未知道,李逸乃是唐室的皇孫身份。”裴叔度道:“哦,是嗎?不過依我想來,他若是不反對天後,天後也斷不會派人來刺殺他,你是天後的侄女,天後的為人,你當然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武玄霜道:“實不相瞞,我此次就是奉天後之命來找他的。天後想傳位給她的兒子盧陵王李顯,想請他回去輔助呢。師父既然不想我見他們夫婦,這事情就請你轉達好麽?”裴叔度道:“要不是見你今天到來,我幾乎就要下山去尋找他們了。我奉了師父之命,要暗中保護他們,所以很留心他們的行蹤,昨天卻發現他們夫婦都先後下山去了,這是幾年來從所未有之事,我想去打聽一下。”

武玄霜道:“你不必打聽了。他們大約是去找突厥可汗去了。”裴叔度奇道:“這卻為何?”武玄霜將在天山腳下所碰見的事情說了一遍,卻略去她與長孫璧私下會面的這件事情不說,裴叔度道:“原來是他們的兒子被突厥可汗擄去了。既然還有一個月的期限,待我們埋葬了師父之後,就去助他們一臂之力吧。師妹,你坐一坐,師父還有一樣東西給你,待我進裏面去拿。”

武玄霜獨自凝思,既感辛酸,又覺歡喜。想道:“有師兄去暗助於他,我可以放下心了,但我就真的從此便再不見他了麽?”眼光又落到她師父在扉頁上所題的那一首詩上,心裏吟道:“欲倩青禽寄語難,心隨明月到天山。三十年物換星移後,屈子迷途尚未還!嗯,這一首詩也好像是為我寫的呀,我在長安之時,多少個月圓之夜,也曾心隨明月,夢到天山。如今萬裏迢迢來到此地,難道就這樣的又回去了麽?”

武玄霜讀她師父的這一首詩,自自然然地想起了上官婉兒,這幾年來,她們二人親如姐妹,無話不談,只除了一件事情,她沒有把心中對李逸的愛意告訴婉兒,因為她察覺婉兒對李逸的思念之情,實不在她之下。她記起了婉兒所寫的那一首詩:“江湖空抱幽蘭怨,豈是離騷屈子心,楚澤長安難並論,天涯何苦作行吟?”這一首詩的意思和她師父的竟是完全一樣!當年她曾把這方詩絹插在古琴之中,叫丫環追去,送給李逸,想來李逸是定然看過的了。想不到的是李逸也與他師父一樣:迷途屈子,竟不知還!

她又想起這次出京之時,婉兒曾托她將幾句話帶給李逸,如今她已不願再見李逸,可是婉兒這幾句話卻是不能托師兄轉達的,這又怎麽好呢?她可以忍受刻骨傷心,卻不忍負了婉兒之托。

武玄霜但感有如亂絲塞胸,正自委決不下,裴叔度已經走了出來,說道:“剛才那本詩文集是師父托你轉交給天後的,這本劍譜則是留給你的。你的聰明勝我十倍,將來發揚本門的劍術,繼承師父的衣缽,可得倚仗你了。”武玄霜接過劍譜,向師父的遺體叩了三個響頭,感到師恩深重,眼淚又禁不住滴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