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姬明笙氣得把樓淮祀狠狠訓了一頓。

樓淮祀滿腔雀躍被焦熄了大半,灰頭土臉地跪在地挨罵。

姬明笙是越罵越生氣, 也是他們疏於管教, 才養就樓淮祀這種為所欲為的脾性, 自小到大,凡是他所求的,皆唾手可得, 全然不去深思他人願或不願,再皆身邊人的縱容。更是不知收斂。

“你可有設身處地為衛家想過, 那是你嶽家, 你將他們置於何地?你可細想過你衛家小娘子的臉面?終身大事, 不可將就,大凡你重她敬她, 想她所想, 思她所思, 便不會這般自作主張。”姬明笙極為失望,往常她自思兒子胡鬧歸胡鬧, 分寸還是有一二的,也就行止無端了些,並未曾在外頭淩弱欺善。原來也不過是個眼中只有自己不見他人的涼薄之人。

樓淮祀漲紅了臉, 張了張嘴, 幾次想反駁,卻又無話可說,只好老實跪坐在那。思緒沉浮之間竟也有些茫然,自己確實不妥, 可要他就此和衛繁分離三四年,他又萬萬不肯。

姬明笙冷聲道:“一朝子離落地,早晚枝芽另發。阿祀,今日起阿娘便當你已離枝,我不責你,也不打你,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將後如何行事?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何人賴你而生,何人付你肝腸?你生於世間,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所求為何,所當為何?”

樓淮祀仍舊跪在那不語。

姬明笙也不理會,拉了丈夫,趕走了大兒子,摒走了小廝婢女,獨留樓淮祀一人在偏廳之中。

地衣織就繁紋,鶴爐吐煙,十二疊屏繡著青綠山水,飛瀑奔流間隱見文士對飲。樓淮祀跪得有點累了,幹脆席地而坐,對著屏風上的高山流水發著呆。不知不覺,外面金烏西墜,光亮漸隱,桌椅幾台一一模糊不可分辨。

樓長危推開門,手裏拿了一壺酒,與他一道摸黑坐在一處。

“阿爹。”樓淮祀出聲道。

樓長危將酒壺遞給他,道:“這是烈酒,入口如刀。”

樓淮祀接過嘗了一口,默默地塞回給了樓長危,然後道:“阿爹,你的二子大許天性就不好。我思來想去,還是想帶繁繁走。要是再選,我還是會求了舅舅幫我完婚。”

樓長危輕嘆一口氣,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一記。

“阿爹是個正直之人,得知自己的兒子天性不善是不是很是失望?”樓淮祀難得有些苦惱,他自視頗高,多年來一向自滿,如今一反思,倒似好皮囊股的爛草一堆。世間事,不怕做錯,就怕不肯回頭,樓淮祀發了半天呆,發現自己就是那個死不悔改之人。

“為何知錯不改?”樓長危問道。

“太違心。”樓淮祀往後一倒,沮喪道,“違我本意,寢不安,食無味。”

樓長危道:“阿祀,世上違心之事不計其數,便是你外祖父,你二舅舅,坐擁萬裏江山,也有無奈之時。”

樓淮祀伏在地上:“可是,我不快樂,為人無趣,我天生不願委屈自己,若是哪天我早死,我便殺了繁繁與我同棺而眠。阿爹,我不是好人,我願為你和阿娘死,願為舅舅外祖父死,也願為阿兄和阿冶死,這都是我之所願。”

“阿爹,我心許繁繁,她活我便活,我活她便活,生要一塊生,死也要一塊死。阿爹,我不許自己獨活,也不許繁繁獨活。”樓淮祀掩住雙目,他是卑劣且惡毒之人,他生得有多好,心便有多毒。

“若是衛小娘子不願,你待如何?”樓長危問道。

“我不管。”樓淮祀如畫的臉上滿是郁色,“她不願,我就殺了她。”

樓長危在暗中定定看著兒子,輕撫了一下他的背:“阿祀,你自問你可下得手?”

樓淮祀想了想,大笑出聲,拿指尖拭去眼角笑出一點淚,近乎絕望道:“阿爹,我真下得手。”

樓長危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隱在濃夜中樓淮祀,道:“那好,你只管隨心活著,哪日你不知自控,阿爹幫你。我與你阿娘帶你來人世,便由我親手送你回黃泉,你放心,阿爹定會在你犯錯之時先行下手。”

樓淮祀抽了抽鼻子,有些心安,又委屈:“我是你親子,你說殺就殺,也不帶遲疑的。”

樓長危痛心道:“阿祀,殺子殺心,你當你爹無知無覺?”

樓淮祀垂頭,忽然又惶恐起來:“阿爹,繁繁會不會嫌我,她又天真又善良,不像我,心裏繞著的都不是好念頭。”

樓長危道:“你既要成婚,明日便隨你娘好生求求衛家許女,不可使計也不許使壞招,剖析利害,誠心以求。”

樓淮祀飛快轉了幾個念頭,想著衛詢與國夫人的心性,他丈人與嶽母的脾氣……

樓長危推開門,院中有一抹清輝,他回頭看著兒子變幻的面色。他這個兒子聰明太過,一遇事便要走捷徑,不肯老實應對,卻不知大道之通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