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一:《易中天對話王立群》(第2/5頁)

王:是這樣的,因為《史記》的130篇中間,112篇都是寫人物的,所以讀《史記》應當是以人物為主,這是第一個原則。還有一個,因為司馬遷寫《史記》他有一個很重要的方法,叫互見法。就是一個人物,他並不是在這個人物的本傳中間寫到他,他在很多傳記中間都寫到這個人。那麽我講這個人物,我把他在其他傳記中間的事件都歸納起來,然後講一個立體的人。再一個,武帝時期是《史記》人物中間很重要的一個時期,這個時期的人物非常多。所以我就選擇武帝時期作為一個突破口,以漢武帝作為一根紅線,把這個時代的一些比較重要的人物,漢武帝在位54年涉及的一些重要人物、一些重要事件講一講。然後大家在讀到這一塊的時候,你可能就會比較容易地看懂原文。所以實際上是為讀原文做一種掃除障礙的工作。

易:我倒是有一個問題,也趁機問一下。你剛才說了,你說你講的人物不是帝王就是將相,這好像也有人提出來說你們這《百家講壇》,你這什麽讀《史記》,你是讀《史記》啊還是讀帝王將相?老將帝王將相幹什麽?

王:這個事兒的話呢,很簡單。你去讀中國歷史,中國歷史上記載的不是帝王,就是將相。而且不光我們這個民族,所有的民族,它只要經過封建社會,它留下來的都是帝王將相,所以這是一個客觀的現實。而且這個東西也不用回避,因為我還有一個想法,我覺得一個人要正視自己民族的歷史,是需要勇氣的。並不是其他的民族正視自己的歷史需要勇氣,我們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們作為一個中國的當代人,我們正視我們中國封建史的時候,也是需要勇氣的。我們這些歷史,我們的文明,記載下來的很多就是帝王將相。你讀他們,讀中國歷史,就只能這樣的講法,它是個客觀存在。

易:也就是說,我們作為一個講史者,我們只能面對我們歷史的傳承和它的真實。為什麽說面對這樣一個事實需要勇氣呢?

王:因為這個帝王將相史中間充滿了權術,充滿了血腥,充滿了那種勾心鬥角的那些宮闈之爭。講這些東西以後,似乎覺得我們的祖宗,我們的歷史,就是這麽灰色嗎?就是這麽不光彩嗎?所以,正視這段歷史的時候,是需要勇氣的,它是客觀事實,你必須承認它、面對它。但是我們可以對它作出一種現代的評價。

易:那我可以這樣理解你的意思嗎,就是正視這個事實我們需要勇氣,評價這段歷史我們需要勇氣,講述這段歷史我們也需要勇氣。

王:易老師非常善於理論地抽象和概括。

易:我再問一個就給機會給你們,這逮住了就得往下挖。請問勇氣來自何方?

王:勇氣來自於第一,道義;第二,來自於群眾的支持。

易:還有嗎?我想補一句,學術的良心與良知。

王:我說的這個道義中間就包含著這兩點。

易:道義包括良知,包括良心,還包括什麽?責任感?

王:對。因為我們在《百家講壇》講史,需要給觀眾講一個真實的歷史。歷史中間有很多地方被人們誤讀了,這裏邊有史學家的曲筆和直筆造成的。史學家在寫史的時候,他有時候用的是直筆,有時候用的是曲筆。他的那個曲筆是他所存在的那個環境限制了他,他不能那樣講,他只能用曲筆來寫。但是我們今天在還原這段歷史的時候,要把這個真相講出來。這是一方面,再一方面的話,封建史學家講的東西,他有時候還有一些避諱,這些東西我們需要有勇氣把真相講出來。這就是講史人的良心、良知、責任感,這也是需要有勇氣的。

易:好,下一位觀眾。

觀眾:作為一個聽眾,我們覺得史書應該是真實地、客觀地、公正地反映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那麽我們想問問,這些史料是不是真實的?怎麽能夠告訴我們,您說的歷史就是一個真實的歷史?

王:歷史的真實的問題,是個非常麻煩的問題。我們現在講史,是根據正史來講,也就是二十四史來講,我們把它當作歷史的真實來講。但是,正史的記載是不是歷史的真實,也是有疑問的。比如說,同樣一件事情,在史書的記載上,可能受記載人的影響,它會出現差異。所以,真正的歷史的真實,在學術界叫第一歷史,這個第一歷史是無法還原的。我們現在看到的二十四史的記載叫第二歷史,我們只能根據那個第二歷史的記載來講,這些東西我們把它當作歷史的真實來看待。但是這些東西裏邊本身它可能有誤記、有誤讀,這是客觀上造成的;同時他主觀上有避諱,他會有一些曲筆。我們的任務,第一歷史我們已經完全沒有辦法還原了,已經不知道了,我們只能根據第二歷史,就是歷史記載的這些正史來講它。在講的時候,我們還要區別它的真偽。這個區別真偽的方法,一個就是史料之間的互證。比如說董仲舒《天人三策》,什麽時候寫的?這個歷史記載是不一樣的,《史記》有《史記》的記載,《漢書》有《漢書》的記載,《資治通鑒》有《資治通鑒》的記載,這就有不同,這就需要取舍,需要講解的人從中間選擇一個。我們現在是根據正史的記載來講它,同時還要加進自己對史料的鑒別,對史料的理解,對史料的評價,盡可能按照主講人的理解告訴大家一個真實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