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一:《易中天對話王立群》(第4/5頁)

王:到初三的時候政策改變了,我們就合到一個公立中學了。公立中學也不正規,它是一個開封市的一所補習學校。但這個學校它有一個好處,就是不用打工。但是到這個學校的時候就又麻煩了,因為到這個學校就趕上那個三年自然災害了,沒吃的。半天上課,剩余的半天我們就去跑到那個黃河灘上,挖一種野草,那個野草叫水紅花。把那個野草背回來,然後把它洗一洗,晾幹,磨一磨,蒸成窩頭來吃,那東西叫水紅花饅頭。反正我們那也很遭罪,這樣算是把三年的初中讀完了。到了高中,歷史又重演了。我在高中,歷來總平均分沒有下過97分。畢業考試考了五門100,就是物理、化學、平面解析幾何、代數、俄語,五門100,考得非常好。但是當時學校就找了同學談話,就劃了幾類,就是有部分同學你可以報考絕密專業,有些同學可以報考機密專業。我呢就被召去談話,說可以報考一般專業,所以我當時就感到有一點不太對頭。高中畢業以後,到七月份吧,陸陸續續通知書就下來了,首先下一類,然後下二類。後來就發現我們班上有一個跟我很熟的同學,他高考的平均分,就是我們考了好多門課,他平均分每一門比我低了三十分,他拿到錄取通知書了。我就知道歷史又重演了,又失學了。

易:有預感?

王:有預感。

易:因為有過一次失學的經歷。

王:對,所以這一次我就有經驗了。高考結束以後,考上大學是錄取通知書,考不上給你一封信,我們叫安慰信。那個信上就說因為種種原因,你沒有怎麽樣,希望你積極參加社會主義建設。

易:那個時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王:很沮喪。因為小學畢業雖然失學,還有一個民辦初中把我們收了。高中畢業沒有民辦大學,所以非常沮喪。就走了,當時去的時候吧,開始我應聘的那個廠子是一機部的一個直屬大企業。那一年同時辦了兩個學校,一個叫技工學校,一個叫子弟小學,我應聘的是技工學校的數學教師。我們廠裏面當時出了兩個工程師,考了我一個下午,考得很順,就說可以,就可以留用了。但是一個月以後,就變化了,說校長找我談話,我就去了。校長說,工作需要,決定你從技工學校調你到子弟小學去。我當時一下子,當時就哭了,就流淚了。因為我覺得我能夠勝任的,當時就流淚了。後來我還是去了。去了以後,當時有一個女老師把我領過去了。當時那個學校裏面就站了大概有200多小學生,都戴著紅領巾,他們在舉行少先隊大隊會。到那兒我才知道被任命為那個子弟學校少先隊的大隊輔導員。他們就給我戴上國旗的一角,然後我就發表了即席的演說,然後就在那個小學中間教了七年。

易:一直到?

王:一直教到1972年。

易:然後1972年以後呢?

王:1972年以後這個學校的學生不能夠,1972年還是文革嘛,不能升初中,它就自辦了一個初中,小學戴帽辦初中。

易:你就跟著上了初中。

王:我就升到初中。初中畢業以後它就戴帽辦高中。

易:你就升到高中。

王:就升到高中。

易:後來高中畢業以後他們就戴帽開大學。

王:沒有,它不會辦大學的。

易:那你就自個兒上大學去了?

王:我在高中裏面就開始教,小學、初中、高中,教了14年。

易:現在我不知道電視機前的觀眾有沒有這種生活體驗的人,確實我覺得這種體驗真的是一種財富。

* 1979年,王立群以同等學力考中河南大學中文系研究生。畢業留校後一直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的教學與研究工作,其中包括《史記》研究。並於2001年中國《史記》研究會成立之時,成為常務理事。他青少年時期的苦難經歷使他對《史記》有著與眾不同的理解。王立群先生研究《史記》一直是以厚重沉穩著稱,然而在《琴挑文君》這期節目中,他卻為我們講述了一段與常識相悖的歷史真相,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王立群先生為什麽要這麽講呢?王立群對司馬遷又有著怎樣的評價?

王立群眼中的司馬遷

易:我就想起你那個《讀〈史記〉》裏面有一段,就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那個美麗的愛情故事,被老兄給撕破了。什麽意思?

王:《史記》中間就寫了兩個文學家的傳記,一個是《屈原賈生列傳》,一個是《司馬相如列傳》。而《屈原賈生列傳》寫得非常簡約,就《司馬相如列傳》是《史記》中間寫的最長的一篇。因為他裏面選了司馬相如的好多文章,包括《子虛賦》,這些賦他全文都選了,這樣的寫法表示了作者對司馬相如的偏愛。正因為他偏愛他,所以他對司馬相如那個劫財劫色,他就加以隱蔽了。但是,司馬遷到底是一個偉大的史學家,他在寫這個過程中間,他沒有寫他劫財劫色,但是他在字裏行間還是透露了一點信息。但是如果你和《漢書》的《司馬相如列傳》一比較,《漢書》班固在寫的時候他又加上了一個字,加上一個“偽”,“為不欲往”。如果你把司馬遷的記錄和《漢書》班固的記錄擱一塊一比較,你就知道司馬相如完全是設了一個騙局。他偽裝,然後讓縣長做他的婚托,把這個卓文君用了一個直鉤給釣上來了。連個彎鉤都不是,用了一個直鉤給釣上來了。這個事實,《史記》跟《漢書》都把它寫得非常隱蔽,但是我在講的時候,我覺得要把這個真相講出來,這個就是大家聽的那個有關司馬相如的那個東西。所以我最後說了一句話,我說我愛美麗,因為司馬相如被封為“情聖”,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愛情故事。你這樣把真相揭出來了,太殘酷了。我們所有的主講人都遵循了一個原則,就是還原歷史的真相,哪怕這種真相的還原是非常殘酷的,也需要把真相告訴給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