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道家思想與道教(第2/13頁)

小國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丹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道德經》下八十)

能夠實現返到原始的小社會去過那簡易的生活,自是道家底政治理想。從這點,道家立了柔弱與清靜底教義,因為這兩點是簡易生活底要素。柔靜是坤道,是稟承天道底自然,本來含著剛動底能力,自然調和,人若跟著它進行,也不致於失掉剛柔動靜底調和生活。《莊子》所說“慎守女身,物將自壯”(《在宥》),也是表明人如能承順自然,保守天地所賦與底性情,一切事物都要自己調和地發展了。

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後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易·文言傳》)

道家之所謂“道”與儒家之所謂“道”,其不同的地方在前者以為人生應當順從天地之道與萬物同流同化,故立基在陰陽、動靜、剛柔、強弱等等自然相生、自然相克底觀念上頭,而忽視人為底仁義;後者偏重於人道底探索與維持,故主張仁義。我們或者可以說道家與儒家皆以順應天道為生活底法則,所不同底在前者以地道為用,後者以人道為用而已。地道是無成無為底,故《易》(《坤》)有“地道無成而代有終”底說法。地底德不在創作,而在承順天道以資生長養萬物,所以常是站在靜底或消極底地位,凡天所賦與底事物,它都不必費力去改作,只能保守便夠了。假如必定要說地道也有“作”,那麽,這個“作”必是“作成”,“作成”不過是就所有現成底事物去培養它們,使它們長成,故仍是屬於保守底。“保守”是道家對於生活底態度,因為保守比創作簡易,也合乎地道底柔弱靜止底品性。《系辭傳》(下)說:“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 [造字。左耳旁,右邊“貴”。]然示人簡矣。”又說:“夫乾,天下之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知是守最重要底事情。《道德經》(二十八)說: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全部《道德經》都是教人怎樣知,和怎樣去守,而這個“知”就是《系辭傳》所謂“乾知大始”底“知”,“守”就是《坤卦》底“順”。道家所謂順乎自然,及無為而治,都是本乎地道而來底。道一有造作,便有所私;有所私,則不能長久。《道德經》(七)說: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假使天地有所造作,那就有恩有為,而物失其本真了,故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所謂“長生”,就是萬物柔和地順從自然。人從自然而來,本是能與天地同其久長底,為何人生不過百年就要歸於死亡呢?因為人愛護自己的虛形,比愛住在內裏底“真人”更甚,為他創造許多娛樂受用。在創造中,根本地說,就有創造底苦;在進

行中,難免奪人所有以自饒益,結果便成此得彼失。既然有得失,便不能免於生死。死亡底存在,只是私心和“創造的沖動”所致;故說天地“不自生,故能長生”。天地本於自然化育萬物,故“萬物持之而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愛養萬物而不為主”。自然並非有所創作,因為一說到“作”便是不自然了。天地本著自然底進行長養萬物,表面上似乎有所作為,其實是極無所作,也無所私,無所享受,故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

在人與人相處底時候,如柔弱能讓,便是順乎自然之理。讓底反面是爭,故聖人要使人不爭,必得使他們少有接觸底機會更好。為國也是要本著這自然底道理,使為政者“無為而民自治”。“自治”雲者,是人民自己解決自己的生活問題,無須要什麽政府來替他們立仁義,制法度,作禮樂。

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系羈而遊;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蹩躠為仁,踶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澶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莊子·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