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九 貨殖列傳第六十九(第2/6頁)

範蠡已經洗雪了會稽被困的恥辱,便喟然長嘆道:“計然的計策有七條,越國運用了其中的五條就實現了意願。既然已經在治理國家中施行了這些方法,我想在治家方面也運用它們。”於是就乘一葉扁舟,漂浮在江湖之上,改名換姓,到了齊國叫做鴟夷子皮,到了陶邑又改稱朱公。朱公認為陶邑是天下的中心,各地諸侯從四方八面通達於此,是貨物交易的良好場所。於是他就治理產業,囤積居奇,與時逐利,而不責求於人力。所以擅長治理產業的人,能夠放棄人力而把握時機。十九年之中,朱公三次賺到千金錢財,兩次分散給貧賤的朋友和遠房的本家兄弟。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富有而又愛好施行仁德的君子。後來朱公年老體衰,從而聽任子孫,子孫們治理著產業,並且使它生息發展,終於達到萬萬家產。所以人們談論富翁時,都稱譽陶朱公。

子貢在仲尼那裏學成後,便離開他到衛國做官,又在曹國和魯國之間買賣貨物,經商發財。孔子的七十位高徒,端木賜(即子貢)最為富有。原憲連糟糠都吃不飽,隱居在閉塞不通的小巷子裏。子貢乘坐著四馬並駕齊驅的車子,帶著束帛重禮去聘問、進獻諸侯,所到之處,國君沒有哪個不是和他分庭抗禮。得使孔子的名節傳揚天下的原因,是子貢在人前人後幫助他。這就是通常所說的得勢而益彰吧。

白圭,是西周人。當魏文侯在位的時候,李克務求要竭盡地力,白圭卻喜歡觀察時機的變化,所以他采取了“人棄我取,人取我與”的策略。五谷豐登時,就購進糧食,售出蠶絲、生漆;蠶繭產出時,就購進絲帛、綿絮,售出糧食。太歲星處在太空中的卯宮,天下就大豐收;明年將會衰惡。太歲星行至午宮,天下大旱;明年將會很美好。太歲星行至酉宮,糧食豐收;明年將會衰惡。太歲星行至子宮,天下大旱;明年將會很美好,會有雨水。當太歲星行至卯宮時,白圭囤積的貨物大概要比往年多上一倍。想要使價格上漲,他就購進下等的糧食;想要使每鬥每石糧食的重量增加,他就購進上等的糧種。白圭能夠不講究吃喝,抑制嗜欲,節儉衣服,和手下的人以及奴仆同甘共苦,趨趕賺錢的時機就像猛獸兇禽獵取食物那樣突發敏捷。所以他說:“我經營生產,就是像伊尹、呂尚策劃謀略,像孫子、吳起運用兵法,像商鞅推行法制那樣的。所以如果一個人的智慧不足以隨機應變,勇氣不足以果敢決斷,仁德不能夠正確取舍,強硬不能夠有所堅守,雖然他想學習我的方法,我終究不會告訴他的。”因而天下的人說到經商之術都效法白圭。白圭大概是有所嘗試吧,能夠嘗試而又有所成就,並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做到的。

猗頓靠經營池鹽起家,而邯鄲的郭縱靠冶煉鐵器成就了家業,他們和帝王同等富有。

烏氏縣有位名倮的人經營畜牧業,待到牲畜眾多,就將它們賣掉,用那些錢去求購珍奇之物和絲織品,暗中敬獻給戎王。戎王用十倍於禮品價值的財物進行還贈,送給他牲畜,牲畜多得要用山谷為單位來計算牛馬的數量。秦始皇詔令倮的地位與封君並列,按規定時間和列臣一起入宮朝見。而巴地有位寡婦名清,她的祖先得到丹砂礦,獨攬其利益已經好幾代,家產也不可計量。清是一位寡婦,能夠守住先人的家業,用錢財自衛,不被他人侵犯。秦始皇把她尊為貞婦,用賓客的禮節來接待她,為她修築了女懷清台。倮是邊鄙之人,畜牧之長,清是窮鄉僻壤的寡婦,能夠和擁有萬輛兵車的國君分庭抗禮,在天下顯揚名聲,難道不是依賴他們的財富嗎?

漢朝興起,海內統一,開放了關卡橋梁,松弛了開發山林水澤生產的禁令,因此富商大賈周行天下,交易的物品沒有什麽是不能流通的,商人們大得其所欲,於是政府遷徙豪傑、諸侯、強宗望族到京都地區。

關中地區自菑縣、雍縣以東到黃河、華山之間,膏壤沃野方圓千裏,從有虞氏、夏後氏征收貢賦那時起,就把那裏劃為上等田地。後來公劉遷徙到菑,周太王、王季居住在岐邑,周文王建立了豐京,周武王修治了鎬都,所以那裏的人民還有先王遺風,愛好稼穡,種植五谷,以土地為重,很難去幹邪惡之事。到了秦文公、德公、穆公居住在雍邑,地處隴、蜀貨物交流的要道,因而有很多商人。秦獻公徙都到櫟邑,櫟邑往北使戎狄卻步,往東與三晉相通,也有很多大商人。秦孝公、秦昭襄王治都鹹陽,憑借著鹹陽從而又建立了漢朝的都城長安,以及長安附近的因供奉皇帝陵墓而設置的各陵縣,四方八面的人和物輻湊並至,相會在那裏,地小人眾,所以那裏的民眾日益玩弄智巧,從事工商之類的末業。關中地區以南就是巴郡、蜀郡。巴郡、蜀郡也有肥沃的原野,土地盛產梔子、生姜、朱砂、石材、銅、鐵、竹木器物。巴蜀南抵滇、菑,菑地多出僮仆;西近邛、笮,笮地出產馬、旄牛。然而巴蜀地區四面閉塞,靠棧道千裏,與關中無所不通,唯有褒、斜兩個山谷綰結集中了四方的道口,有如車轂之湊集,用多余的貨物去交易短缺的貨物。天水、隴西、北地、上郡和關中的風俗相同,然而向西有羌中的便利,往北有戎狄的畜牧。戎狄的畜牧業位居天下的首位,但是土地也很貧瘠,形勢險惡,只有京師長安控制它的通道。所以關中的土地,占了天下的三分之一,而人口不過十分之三,然而估量其中擁有的財富,占據了天下的十分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