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九 貨殖列傳第六十九(第4/6頁)

潁川、南陽,是原夏朝人的居住地。夏人為政崇尚忠厚樸實,仍然有先王的遺風。潁川人敦厚老實。秦朝末年,曾遷徙不法之徒到南陽。南陽西面通達武關、鄖關,東南面臨漢水、長江、淮河。宛也是一個都市,民俗雜亂好事,多以經商為業。那裏的百姓放任俠義,和潁川地區相交往,所以至今稱他們為“夏人”。

天下各地的物產有少的,有多的,人民的習俗是,山東地區吃海鹽,山西地區吃池鹽,嶺南、沙北地區本來就是處處產鹽的,情況大體如此吧。

總之,楚、越地區,土地廣闊,人口稀少,以稻米為飯食,用魚類為菜羹,有的地方刀耕火種,灌水除草,瓜果螺蛤,不用靠買賣就很充足,土地肥沃,食物豐富,沒有饑饉的憂患。由於這個緣故,人們苟且偷生,沒有財物的積聚,而且多有貧窮。因此長江、淮河以南地區,沒有挨餓受凍的人們,也沒有千金財富的家庭。沂水、泗水以北地區,適宜種植五谷、桑、麻,飼養家禽六畜,地小人眾,屢次遭受水旱的災害,民眾喜好積蓄儲藏財物,所以秦、夏、梁、魯等地愛好農耕,重視民眾。三河、宛、陳等地也是這樣,又加上經營商業。齊、趙地區的民眾玩弄智巧,靠投機謀利為生。燕、代地區的百姓種田、畜牧,而且以養蠶為業。

由此看來,賢人在朝廷上深謀遠慮,爭議辯論,那些守信死節、隱居在深山巖穴中的名士,他們設法擡高自己名氣的做法究竟是要歸向何處呢?是要歸向富貴厚重。因此清廉的官吏任職長久,長久了就會更加富貴,清廉的商人終能發財致富。財富,是人的情性所在,是人們不用學而都想得到的東西。所以壯士在軍隊裏,攻城時搶先登攀,沖鋒陷陣,殺退敵人,斬將拔旗,冒著箭林石雨向前沖鋒,不避赴湯蹈火危險的,是為重賞所驅使。那些身在裏巷的青少年,攻擊剽掠,椎殺活埋,逼人作奸,盜掘墳墓,私鑄錢幣,任意妄為,兼並財物,借交同夥以報私仇,在幽暗隱蔽的地方搶奪錢財,逐殺人命,不避法律禁令,跑在死路上卻還像快馬奔馳似地朝前趕的,其實都是為了財用罷了。那些趙女鄭姬,梳妝打扮,修飾容貌,她們彈奏著鳴琴,揮動著長袖,輕快地移動舞步,用眼神挑逗,用情意勾引,外出不遠千裏,投靠男人不擇老少的,是要投奔富貴厚利呀。遊手好閑的公子,在帽子和佩劍上多加裝飾,把車子和坐騎連接成行,也是顯示富貴的模樣。捕魚打獵的人,起早貪黑,冒雪披霜,奔波在深坑峽谷,不躲避猛獸的傷害,是為了得到野味。賭博遊戲、賽馬馳逐、鬥雞走狗之徒,他們勃然變色,爭相誇耀,必定要爭贏鬥勝的,是把得失輸贏看得很重。醫生方士以及各種靠技術吃飯的人,他們焦思苦慮,極盡其能,是為了求得豐厚的報酬。官吏文士舞文弄法,私刻印章,偽造文書,不避刀鋸誅殺的,是由於他們沉沒在他人的賄賂饋贈之中。農、工、商賈、畜牧各行各業,本來就是為了追求富貴,增益財富。這樣只有智慧用盡,能力完結才算罷了,終究是不遺余力去索取財富。

諺語說:“百裏之外,不販賣樵薪;千裏之外,不販賣糧食。”在一個地方居住一年,就可種植谷物;居住十年,就要種植樹木;居住一百年,就要招來道德。道德,說的就是有道德的人才。如今有的人並無官職俸祿的奉養,也無爵位封邑的收入,但生活快樂能與有俸祿封邑的人相比,人們稱他們為“素封”。有封邑的人靠租稅為生,按標準每戶每年的租稅是二百錢,有千戶封邑的君主就可收入二十萬,朝覲天子、聘問諸侯、祭祀供享的費用都從其中支出。庶民百姓,農工商賈,如家有萬錢,按利率每年也有利息二千,擁有百萬錢財的人家就可得二十萬,而雇人服役、租稅徭賦的費用都從其中開銷。至於衣食方面的欲望,則可以恣意地享受那些自己喜愛而又美好的一切。所以說在陸地牧馬五十匹,養牛一百六七十頭,養羊二百五十只,草澤中養豬二百五十口,水中占有年產魚千石的魚塘,山中擁有千棵成材的大樹;安邑的千棵棗樹;燕、秦的千棵栗子樹;蜀、漢、江陵的千棵橘樹;淮北、常山以南,黃河與濟江之間的千棵楸樹;陳、夏的千畝漆樹;齊、魯的千畝蠶桑大麻;渭川的千畝竹林;以及名都大邑城郊畝產一鐘的千畝良田,還有千畝的梔子、茜草,千畦生姜、韭菜:擁有上述某項產業的人,他的財富可與千戶侯相等。然而這些是富有豐足的資本,不用去市場察看,不需到外地奔波,坐而待收,本身有處士的名義而又有豐厚的收入。如果到了家境貧窮,雙親衰老,妻子兒女瘦弱不堪,逢年過節時沒錢祭祀祖宗鬼神,無法湊錢聚餐,吃、穿、鋪蓋不能得到滿足,這樣還不感到慚愧羞恥,那就沒有什麽值得一說的了。因此沒有錢財就要出力謀生,稍有錢財就要鬥智求富,已經富饒了便要逐時爭利,這大概是一般的規律吧。如果不靠危及自身的手段去發財致富,那麽賢人也會對他們進行勉勵。所以靠農耕本業致富為上等,靠工商末業致富為次等,靠奸詐致富為最下等。沒有隱居山野奇士的德行,而又長期貧窮低賤,卻愛好空談仁義,也是夠羞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