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賦 稅(上)(第3/6頁)

在行兩稅法之先,亦有欲救時弊者,宇文融是也。《新書》融傳雲:“開元時,天下戶版刓隱,人多去本籍,浮食閭裏,詭脫徭賦;豪弱相並;州縣莫能制。融由監察禦史陳便宜請校天下籍,收匿戶、羨田佐用度。玄宗以融為覆田勸農使。鉤檢帳符,得偽勛、亡丁甚眾。擢兵部員外郎,兼侍禦史。融乃奏慕容琦等二十九人為勸農判官,假禦史,分按州縣。括正丘畝,招徠戶口而分業之。又兼租地安輯戶口使。於是諸道收沒戶八十萬,田亦稱是。歲終,羨錢數百萬緡。帝悅。引拜禦史中丞。然吏下希望融旨,不能無擾。張空最,務多其獲,而浮客頗脫不止。初議者以生事沮詰百端,而帝意向之。宰相源乾曜等佐其舉。又集群臣大議。公卿雷同不敢異。惟戶部侍郎楊玚,以為籍外取稅,百姓困弊,得不酬失。玚坐左遷。

融乃自請馳傳行天下。事無巨細,先上勸農使而後上台省。”參看第五章第一節。融之所為,或不免有弊,然其意,則固欲以正兼並而復租庸調之舊制也。然其事卒不能成,可見生計演變之勢之不可逆矣。

兩稅之興,其首要之務,實在去無名之暴賦,故建中行此制時,曾有“兩稅外輒率一錢以枉法論”之詔。是年改元赦文,見《舊書·本紀》。然兩稅興後,雜率仍在所不免。陸贄《均節賦稅之奏》曰:“本懲賦斂繁重,所以變舊從新。新法既行,已重於舊。旋屬征討,國用不充,復以供軍為名,每貫加征二百。當道或增戎旅,又許量事取資。詔敕皆謂權宜,悉令事畢停罷,息兵已久,加稅如初。稅法之重若是,奉進、宣索之繁,尚在其外。朝典束以彝章,不許別稅。綺麗之飾,紈素之饒,非從地生,非自天降,若不出編戶之筋力膏髓,將安所取哉?於是有巧避微文,曲承睿旨,變征役以召雇之目,換科配以和市之名,廣其課而狹償其庸,精其入而粗計其直,其為妨抑,特甚常徭。”則其弊實未盡除也。猶曰事出中央,與藩鎮之各自橫斂者不同也。然豈有中央橫斂,而藩鎮不妄肆誅求者?於是有因緣而加甚。如建中二年五月,以軍興十一而稅,而貞元八年四月,韋臯遂請十二而稅,以給官吏矣。十三年十月,黔中觀察使奏:“溪州人戶,訴被前刺史魏從琚,於兩稅外每年加進朱砂一千斤,水銀二百馱,戶民疾苦,請停。”從之。皆見《舊書·本紀》。其妄肆誅求如此。《舊書·憲宗紀》:元和四年十二月,中丞李夷簡奏:“諸州府於兩稅外違格科率,請諸道鹽鐵、轉運、度支巡院察訪報台司,以憑舉奏。”從之。《新紀》:元和四年閏月,禁刺史境內榷率,即此事。憲宗時,法令尚稱嚴明,而亦如此,可見其弊不易絕。五代之世,紀綱愈壞。薛《史·符習傳》:習於後唐明宗時移汴州。安重誨素不悅習,令汴人言習厚賦民以代納藁,《舊書·韓休傳》,言開元時虢州支稅草納延廄,則藁稅往往有之。及納軍租多收加耗,由是罷歸京師。《劉銖傳》:銖鎮青州,擅行賦斂。每秋苗一畝,率錢三千,夏苗一畝錢二千,以備公用。《唐莊宗紀》:同光三年二月,詔興唐府管內小篆豆稅,每畝與減放三升。皆妄率於兩稅之外苛且酷者也。

稅收中最易借口增加者為耗損。此固經收之官吏所不能償,然既有此借口,即易因之多取。薛《史·梁太祖紀》:開平三年八月,敕今歲秋田,仰所在切如條流,本分納稅及加耗外,勿令更有科索,則加耗已與正稅同為敕令所許矣。《唐明宗紀》:天成元年(926年)即位赦詔:“秋夏稅每鬥先有省耗一升,今後只納正數,其省耗宜停。”然《王章傳》謂“舊制秋夏苗租,民稅一斛,別輸二升,謂之雀鼠耗,乾祐中,輸一斛者,別令輸二鬥,目之為省耗,百姓苦之”,則耗率竟加至十倍矣。又《唐明宗紀》:同光四年四月,“敕今年夏苗,委人戶自供,通頃畝五家為保,本州具帳送省。州縣不得差人檢括,如人戶隱欺,許人陳告,其田倍征”。借口隱欺,差人檢括,實亦無異科率於兩稅之外也。《李琪傳》:同光三年(925年)秋,天下大水。莊宗召百寮,許上封事。琪疏勸薄斂,雲:“如以六軍方闕,不可輕徭,兩稅之余,猶須重斂,則但不以折納為事,一切以本色輸官,又不以紐配為名,止以正耗加納,猶應感悅,未至流亡。”折納者,陸贄《均節賦稅》之奏言:“兩稅以錢谷定稅,臨時折征雜物,每稅色目頗殊,惟計求得之利宜,靡論供辦之難易。所征非所業,所業非所征,遂或增價以買其所無,減價以賣其所有。”此即宋世之折變。紐配者,以此物余數,折成他物。《舊書·李石傳》:開成元年(926年)赦詔:“放京畿一年租稅,及正、至、端午進奉,並停三年。其錢,代充百姓紐配錢。”薛《史·唐明宗紀》:同光四年四月,“敕夏秋苗稅子,除元征石鬥及地頭錢,余外不得紐配”。《周太祖紀》:廣順三年十二月,左補闕王伸停任。坐檢田於亳州,虛憑紐配故也。足見其害民之烈。又或以逃戶之稅,攤征之於見存之民。陸贄於貞元初已言之,見第十五章第三節。《舊書·李渤傳》:澤潞節度使郗士美卒,渤充吊祭使。路次陜西,上疏曰:“渭南縣長源鄉,本有四百戶,今才一百余戶。閿鄉縣本有三千戶,今才一千戶。其他州縣,大約相似。訪尋積弊,始自均攤。凡十家之內,大半逃亡,亦須五家攤稅。似石投井中,非到底不止。”此事在元和末,而《懿宗紀》:鹹通十三年六月,中書門下奏:“應有逃亡戶口稅賦並雜色差科等,並不得輒更攤配於見存人戶。”則不徒攤配不能絕,並可見正稅之外,仍有雜色差科矣。凡此,皆可見兩稅外不得輒率一錢之詔之徒托空言也,而役之厲民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