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天使(第2/22頁)

但閉口不提對安妮卻還不夠。她曾對吉爾福德說,我成為王後的那一天,就是你丟官棄職的那一天。

夫人,亨利·吉爾福德爵士說:你成為王後的那一天,就是我主動辭職的那一天。

他說到做到。亨利說:得了,夥計!別因為一個女人的嘮叨就撒手不幹!那只是女人的妒忌和刁難罷了,別理它。

可我為自己擔心,吉爾福德說。為我的家人和名譽擔心。

別拋下我,國王說。

要怪就怪你的新妻子吧,亨利·吉爾福德說。

於是他離開宮廷。歸隱鄉間。“只過了短短的幾個月,”威廉·費茲威廉說,“就去世了。他們說,他是傷心而死。”

全桌的人都低聲嘆息。人啊,就是這樣;忙碌了大半輩子,等待自己的是無聊的鄉下生活:日復一日,周復一周,一切都徹底變了樣。沒有了亨利,沒有了他光彩照人的笑臉,那還有什麽意義呢?猶如永遠是十一月,生活在黑暗之中。

“所以我們緬懷他,”尼古拉斯·卡魯爵士說。“我們的老朋友。如果不是時局混亂,他現在仍然會是審計官——布萊不會介意我這話。在此我們向他致敬。”

尼古拉斯·卡魯爵士即使是敬酒,方式也令人掃興。身份如此高貴的人居然這麽隨性,未免很少見。他(克倫威爾)與他們同席一周之後,尼古拉斯爵士才屈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並把羊肉推給他。但從那以後,他們的關系就有所緩和;他(克倫威爾)畢竟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他發現,在這些輸給了博林家族的人之中,存在著一種惺惺相惜的心理:一種帶有幾分蔑視的惺惺相惜,這種心理就像歐洲的那些分裂派教徒,一方面總是在期盼世界末日,另一方面又希望,在地球被大火吞噬之後,他們將會沐浴天堂的榮耀:稍稍經過炙烤,邊緣有點焦脆,部分地方發黑,但是感謝上帝,他們仍然活著,獲得了永生,並坐在上帝的右手邊上。

正如布萊所說,他認識亨利·吉爾福德本人。應該是五年以前了,他在肯特郡的利茲城堡受到過吉爾福德的盛情款待。當然,那只是因為吉爾福德有所求:想要紅衣主教大人幫個忙。但是通過吉爾福德的席間閑談,及其吩咐下人的方式和謹言慎行的智慧,他仍然學到了很多。而最近以來,通過吉爾福德的遭遇,他還了解到安妮·博林如何毀掉一個人的仕途;了解到席間的這些同伴永遠不會原諒她。他知道,像卡魯這樣的人往往把安妮的得勢歸咎於他(克倫威爾);是他促成了這個事實,是他解除了舊的婚姻和促成了新的婚姻。他並不指望他們對他友好,把他納入他們的陣營;他只希望他們不要朝他的飯菜吐唾沫。但隨著他跟他們聊天,卡魯的強硬態度有所緩和;有時候,禦馬官那顆幾乎有點像馬首的長腦袋會朝他轉過來;有時候,他會像馬一樣朝他緩緩地眨一下眼,說,“嗯,秘書官大人,今天好嗎?”

當他琢磨著如何用尼古拉斯能夠理解的方式回答時,威廉·費茲威廉會迎上他的眼神,咧嘴一笑。

十二月間,成堆的、堆得像小山一般的文件從他的案頭經過。忙碌一天後,他常常是既惱怒又沮喪,因為他向亨利呈送了重要而緊急的報告,而那些寢宮侍從卻認為,如果把事情壓下來,直到亨利心情好的時候再處理,對他們會更容易。盡管從王後那裏得到了好消息,亨利卻情緒急躁,喜怒無常。他隨時都可能要求了解最奇怪的信息,或提出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伯克郡的羊毛市場價是多少?你會說土耳其語嗎?為什麽不會?誰會說土耳其語?誰是赫克瑟姆修道院的創建者?

每袋七先令,並且還在上漲,陛下。不會。因為我從未去過那些地方。如果有人會的話,我會找到的。聖威爾弗雷德,陛下。他閉上眼睛。“我想蘇格蘭人把它夷為了平地,然後在亨利一世時期得到了重建。”

國王問:“路德憑什麽認為我應該遵奉他的教派?他就不該想想遵奉我嗎?”

聖露茜節前後,他正在處理劍橋大學的事務時,安妮要見他。但羅奇福德夫人在他進去之前攔住了他,並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她的樣子很可憐。一直在哭哭啼啼。你沒聽說嗎?她的小狗死了。我們不忍心告訴她。只得求國王親自跟她說。”

布赫呱?她的心肝寶貝?簡·羅奇福德領他進去,看了安妮一眼。可憐的女人:眼睛都哭腫了。“你知道嗎,”羅奇福德夫人小聲說,“她上一個孩子流產時,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