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黑皮書(第2/34頁)

凱瑟琳死後,他在處理她的後事時心裏一動,探索起她早年生活的傳奇。一堆賬本構成一個扣人心弦的故事,絲毫不亞於任何海怪或食人族的傳說。凱瑟琳總是說,從亞瑟去世到嫁給年輕的亨利王子之間的那些年裏,她過著痛苦的生活,無人理睬,十分貧困:吃頭一天的剩魚等。有人為此責怪老國王,但當你看到這些賬本時,你會明白他其實非常慷慨。凱瑟琳的手下一直在騙她。她的餐具和珠寶不斷地流向市場;在這方面,她肯定跟他們串通一氣吧?他發現她很奢侈,也很大方;換句話說,有王室做派,絲毫沒有量入為出的概念。

你不禁想到,還有哪些事情是你一直相信——毫無根據地相信——的呢?他父親沃爾特為他掏過錢,起碼加迪納這麽說過:作為他捅傷別人的補償,從而擺平了傷者一家。他想,如果沃爾特並不恨我呢?如果他只是生我的氣,才在釀酒廠的院子裏對我亂踢呢?如果是我自作自受呢?因為我總是叫嚷:“第一,我鑒別酒的能力比你強;第二,我什麽都比你強。第三,我是帕特尼王子,揍得過從溫布爾登來的任何人,讓他們從莫特萊克過來吧,我會把他們揍成肉泥。第四,我已經比你高一英寸了,看看我在門上刻的印記吧,去呀,去呀,去靠墻站著比一比。”

他提筆寫道:

安東尼的牙齒。

問:它們是怎麽了?

在回答我(托馬斯·克倫威爾)時,安東尼的說辭:

被他狠心的父親給揍掉了。

給理查德·克倫威爾的回答:他被教皇圍困在一座堡壘中。在國外的某個地方。某一年。某個教皇。堡壘遭到破壞,對方發起猛攻。由於他當時站在一個非常不利的地點,牙齒就全被炸掉了。

給托馬斯·賴奧斯利的回答:他在冰島的海上當水手時,船長用它們跟別人交換日用品,對方是個能在牙齒上雕刻象棋的人。他不明白這樁交易的性質,直到穿著毛皮衣服的人來將它們敲了下來。給理查德·裏奇的回答:他在跟一個質疑議會權力的人爭論時把它們爭掉了。

給克裏斯托弗的回答:有人給他下了咒,它們就都掉了。克裏斯托弗說:“我小時候聽說英格蘭有人會施魔法。幾乎每條街上都有一個女巫。”

給瑟斯頓的回答:他有一個廚師敵人。那個敵人把一批小石頭塗成榛子的樣子,然後請他吃了一把。

給格利高裏的回答:有一條大蟲從地裏爬出來把它們全都吸掉了,還吃掉了他的妻子。這是去年發生在約克郡的事情。

他在結尾畫了一條線。他說,“格利高裏,我該怎麽處置那條大蟲?”

“派一個委員會去對付它,先生,”孩子說。“必須把它幹掉。勞蘭德·李主教願意去對付它。或者費茲也行。”

他久久地看著他兒子。“你其實知道這是亞瑟·科蔔樂的故事吧?”

格利高裏也久久地看著他。“是的,我的確知道。”他似乎有些歉意。“但是當我相信的時候,大家都那麽開心。特別是賴奧斯利。盡管他現在變得很嚴肅了。他以前總是把我的頭按到噴水口下來取樂。但現在他擡頭望天,還說‘國王陛下’。雖然他過去叫他‘國王必嚇’[1],還模仿他走路的樣子。”格利高裏雙手叉在腰上,腳步重重地走到房子的另一邊。

他不禁掩口笑了。

比賽的日子到了。他在格林威治,卻找了個托辭沒有去觀看。那天早晨,國王在自己的私室做早間彌撒時,與他坐在一起,問著一連串的問題:“裏彭領地給約克大主教帶來了多少收益?”

“二百六十鎊多一點,陛下。”

“索斯維爾那邊呢?”

“一百五十鎊不到,陛下。”

“是嗎?我以為會多一些的。”

亨利對主教們的財政狀況有了濃厚的興趣。有人說——他也不會反對——我們應該給主教們一份固定的薪俸,而將他們教區的收益收歸國庫。根據他的估算,籌集的錢養得起一支常備軍。

但此刻不是跟亨利提這件事的時候。國王跪了下來,不知道是在向哪一位保護比武場上的騎士的聖人祈禱。“陛下,”他說,“如果您跟我兒子格利高裏交手,能不能手下留情,不將他挑下馬?如果您可以控制的話?”

國王卻說:“如果小格利高裏把我挑下馬,我是不會介意的。我會欣然接受,盡管這種可能性很小。而且我們會由不得自己,真的。一旦你策馬朝對方沖去,就難以中途停住。”他頓了頓,接著溫和地說:“你知道,讓對手跌落下來的情況很少見。這不是比賽的唯一目的。如果你擔心他到時候表現不佳,那就沒有必要了。他技術不錯,否則就不會成為一名選手。一個人如果碰到膽小的對手,就不可能折斷長矛,他得向你全速沖刺才行。再說,誰也不會表現很差。這是不允許的。你知道紋章官是怎麽宣布的。可能是,‘格利高裏·克倫威爾表現很好,亨利·諾裏斯表現非常好,但我們的君主國王陛下表現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