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街六〇六號(第3/7頁)

“為什麽不讓你自己的情欲(lust)發揚一下子呢?找不到打夥的對手(date)嗎?”

我老實告訴他,生為中國人,我有我的自尊感,不願平白被人拒絕。

“怕被人拒絕!”亞瑟自身說法地解釋,也帶輕蔑反抗的聲調:“我和你的看法不同。人家拒絕我;我也拒絕人家。凡是沒有經過我詢問邀請的女子,也是被我不受理(reject)之人。你直想一想:這樣的女人有多少?”

原來面皮厚的自有其厚黑哲學。他見著我疑難的表情又添著說:“給這班女崽一個機會!(Give those wenches a chance!)”

我的羞怯之情未被亞瑟·加幹拉司勸說而消失。一到春天草木迎風,百卉爭妍,安亞堡的女人以袒胸露腿的輕裝出現,我們在域外做苦行僧,確實不大好受。這時代還沒有以東方女人做廣告上之模特兒的辦法,凡是公眾媒體總在宣揚白種女人之美。我們當然深受這廣告心理學的擺布,即是一個相貌平庸的女孩子看來也有她的特色。而真具特色的更是仙女下凡了。有幾次夜間諾門說他看書不能專心,他披上夾克,準備上街遛一陣子,讓女人“撿拾”(pick up)。這更只讓我和大衛·林嫉妒艷羨。

直到後來我和林加入衛理公會教堂的學生合作社,才逐漸將這苦行僧的身份消失放棄。合作社由教堂供給廚房餐室水電。會員男女學生都有,輪流充任廚司、買辦、洗碗碟等工作。午餐只付費五角,晚餐一元。要在這情景之下才能和異性熟識,要在飯後喝咖啡的時候(合作社只供應牛乳)才能約會看電影或騎自行車往外遊玩。我又一直待到後來積了錢買第二手汽車才真正有打夥之對手。

你看著安亞堡一萬多女生,外表上個個穿著齊整,平日也無裝闊、穿時裝、戴首飾的表現,可是實際上萬別千差。內中當然不乏百萬富翁之千金,可是也有貧民窟窮人子女。她們的態度更是因人而異,有些南方來的女生還以為和有色人種的同學貼鄰坐在一起為破天荒,卻還有些女孩子偏望與有色人為伍。還有醉心東方文化的女子專愛與東方人接近。有的以廣交異性對手為榮,也可以增加經驗,有的卻又深居簡出,一有對手即必涉及婚嫁,也真是非禮勿視。有些女孩子二十歲不到,已怕找不到對象不能結婚;也有些剛二十多歲即早已“曾經滄海難為水”。這樣誰能找到理想的搭档?誰敢貿然邀請?

後來我和幾個女孩子混熟,她們告訴我:有些女生雖在月經期間,一有邀請不願錯過,於是用冷水淋浴止住月經,回頭再用熱水沖回。也有女生望與教授交遊可以在考試時得到高分,或者提及某人錢多,“他會邀請我吃牛排”。也有女生與人交遊而產生不良後果。這也是避孕丸尚未發明之際,女生可以往密大的衛生處查驗。也由這些女孩子告訴我,恐怕自己已懷妊的女生到衛生處檢驗的時候不用自己本名而冒用周邊已婚同學的名字充數。但不論真名與假名,如果結果是正面的,可能使受驗之人瘋狂。

安亞堡有幾處幽暗的街頭盡端(dead end)不時有男女停車在側。有一夜我與女友效法於桑間濮上之際突然有強烈的電光照在頭上。只因我們談得開心,沒有覺得巡邏警察之來臨。他看到我們衣衫完整,只查看我的駕駛執照。他又問我:“你知道安亞堡停車的規矩嗎?”

我答說不知。他就指點:

“你要停車可以到福勒路那邊靠休龍河去,在那裏你可以停到十二點鐘。”

我們照他的話開走,找到了指定的場所。可是剛離開了警察的監視,又遇到一群惡少年的騷擾,他們來打岔,還說穢褻言語。有一晚我們遇到三四個惡少年駕無頂汽車而來,我料知他們的目的在搗亂,於是開車疾奔而去。當中一人以一個啤酒瓶向我們方向擲來,幸虧沒有擲中。他嘴裏還說:“幹完了嗎?(All done?)”

於是我們在矛盾之中。全不開放不好,待開放又有障礙。警察也有他們為難之處,遇事幹涉不妙,完全不聞不問也怕出蹊蹺。

只到這時候諾門才告訴我:要和女人來往,沒有大問題,只怕事後麻煩,要負責任。他又說:“有些女人願和你們一類人來往,可以不負責任。”我只能猜想他謂我非美國公民,卻不知為何與他來往要負責任,與我來往則可以不負責任。

可是最後還是諾門·戈雷自己先遇到麻煩。他在安亞堡任女人撿拾並沒有如何的成就,最多也不過在冰淇淋店裏和人邂逅。他和他的未婚妻卻在這春天之內產生了嚴重的問題。

原來諾門與露易絲原本互不相識,因人家安排的約會(blind date)而相戀而訂婚。他來密大,露易絲留在麻省,兩人每隔三兩天必有情書來往。(平信郵費只三分!)有一天她提及周末與人約會,信內還有這樣的一句:“他們福爾銳瓦的人都說我們紐白德弗的女孩子輕佻。”我想她故意讓諾門嫉妒。果然,諾門接信後寢食不安,他給信讓我看,又解說福爾銳瓦去紐白德弗有十英裏之遙,他和露易絲也是在這種情況下做搭档而訂婚。這樣看來他們所訂之婚已靠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