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文經學與揚雄、王充(第4/7頁)

又雲:

或曰:“甚矣,傳書之不果也。”曰:“不果則不果矣,又(原作人,依汪榮寶校改)以巫鼓。”(《君子》,《法言》卷十二頁二)

陰陽家之言,皆“巫鼓”之說也。當時方士所言神仙長生久視之說,揚雄亦以為不合於聖人。揚雄雲:

或問:“趙世多神,何也?”曰:“神怪茫茫,若存若亡,聖人曼雲。”(《重黎》,《法言》卷十頁一)

又雲:

或問:“人言仙者有諸乎?”“籲!吾聞伏羲、神農、黃帝、堯、舜殂落而死,文王畢,孔子魯城之北,獨子愛其死乎?非人之所及也!仙亦無益子之匯矣。”或曰:“聖人不師仙,厥術異也。聖人之於天下,恥一物之不知;仙人之於天下,恥一日之不生。”曰:“生乎,生乎,名生而實死也!”或曰:“世無仙,則焉得斯語?”曰:“語乎者,非囂囂也與?惟囂囂能使無為有。”或問仙之實,曰:“無以為也。有與無,非問也。問也者,忠孝之問也。忠君孝子,偟乎不偟。”(《君子》,《法言》卷十二頁三至四)

又雲:

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自然之道也。(《君子》,《法言》卷十二頁四)

生死為“自然之道”,人豈有長生之理。方士之言,隨陰陽家盛行。迷信之空氣彌漫一時,揚雄此等言論,實有摧陷廓清之功也。

揚雄又有其對於人性之見解,亦為後世所稱道。揚雄雲:

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修身》,《法言》卷三頁一)

蓋兩取孟荀對於人性之見解,而折衷之也。

揚雄對於人性之見解,雖與孟子不同;而對於孟子,則甚推崇。揚雄雲:

或問孟子知言之要,知德之奧。曰:“非苟知之,亦允蹈之。”或曰:“子小諸子,孟子非諸子乎?”曰:“諸子者,以其知異於孔子也。孟子異乎?不異。”(《君子》,《法言》卷十二頁一)

揚雄自以為能復興儒家之學,自比於孟子。揚雄雲:

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辟之,廓如也。後之塞路者有矣,竊自比於孟子。(《吾子》,《法言》卷二頁三)

自哲學之觀點言之,揚雄之造詣,實遠不逮孟子。然辟陰陽家之言,使儒家之學與之分離,雖古文經學家之共同工作,然揚雄能在思想方面,有有系統之表現,就歷史之觀點言,揚雄亦自有其在歷史上之地位。

三 【王充】

與揚雄同時稍後有桓譚,亦反對讖學。《後漢書》本傳稱其“能文章,尤好古學。數從劉歆揚雄,辯析疑異。……著書言當世行事二十九篇,號曰《新論》”。(《後漢書》卷五十八,同文影殿刊本,頁一至六)其書已佚。此後在後漢初期,所謂讖學緯學繼續盛行;遂有進一步之反動。古代思想中之最與術數無關者為道家。在東漢及三國之際,道家學說中之自然主義,漸占勢力。王充《論衡》一書,即就道家自然主義之觀點,以批評當時一般人之迷信。《論衡》一書,對於當時迷信之空氣,有摧陷廓清之功;但其書中所說,多攻擊破壞,而少建樹,故其書之價值,實不如近人所想像之大也。

《論衡·自紀篇》曰:

王充者,會稽上虞人也,字仲任。……建武三年,(西歷紀元二七年)充生。……才高而不尚苟作,口辯而不好談對,非其人終日不言。其論說,始若詭於眾,極聽其終,眾乃是之。以筆著文,亦如此焉。……淫讀古文,甘聞異言,世書俗說,多所不安。幽居獨處,考論實虛。(《論衡》卷三十,《四部叢刊》本,頁一至二)

《後漢書》本傳稱充卒於永元中。漢和帝永元,自西歷九八年至一零四年,充當死於西歷一百年左右也。王充對於“世書俗說,多所不安”;故“幽居獨處,考論實虛”。《論衡》一書,皆“考論”“世書俗說”之“實虛”之作也。

(一)自然主義

《論衡》之考論“世書俗說”,以道家之自然主義為根據。《論衡·自然篇》曰:

天地合氣,萬物自生,猶夫婦合氣,子自生矣。萬物之生,含血之類,知饑知寒,見五谷可食取而食之,見絲麻可衣取而衣之。……天動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此則自然也;施氣不欲為物而物自為,此則無為也。謂天自然無為者何?氣也。恬澹無欲,無為無事者也。……至德純渥之人稟天氣多,故能則天自然無為。……賢之純者黃老是也。黃者,黃帝也;老者,老子也。黃老之操身中恬澹,其治無為,正身共己,而陰陽自和。無心於為,而物自化;無意於生,而物自成。《易》曰:“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垂衣裳者,垂拱無為也。……《易》曰:“大人與天地合其德。”黃帝堯舜大人也,其德與天地合;故知無為也。天道無為,故春不為生而夏不為長,秋不為成而冬不為藏。陽氣自出,物自生長;陰氣自起,物自成藏。汲井決陂,灌溉田園,物亦生長。霈然而雨,物之莖葉根荄,莫不洽濡。程量澍澤,孰與汲井決陂哉?故無為之為大矣。本不求功,故其功立;本不求名,故其名成。沛然之雨,功名大矣,而天地不為也,氣和而雨自集。(《論衡》卷十八頁一至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