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朱子(第6/8頁)

凡人所稟之理皆同,故曰“只有性是一定”。至於氣,則有清濁之不同;故在此方面,人有各種差異也。“欲則水之流而至於濫也”,理學家以欲與理、或人欲與天理對言,詳下。

五 【道德及修養之方】

在客觀的理中,存有道德的原理。吾人之性,即客觀的理之總合。故其中亦自有道德的原理,即仁、義、禮、智是也。朱子雲:

仁、義、禮、智,性也。性無形影可以摸索,只是有這理耳。惟情乃可得而見,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是也。(《語類》卷六頁九)

又雲:

心之所以會做許多,蓋具得許多道理。又曰:何以見得有此四者?因其惻隱,知其有仁;因其羞惡,知其有義。(同上頁十)

理是形而上者,是抽象的,無跡象可尋。不過因吾人有惻隱之情,故可推知吾人性中有惻隱之理,即所謂仁。因吾人有羞惡之情,故可推知吾人性中有羞惡之理,即所謂義。因吾人有辭讓之情,故可推知吾人性中有辭讓之理,即所謂禮。因吾人有是非之情,故可推知吾人性中有是非之理,即所謂智。蓋每一事物,必有其理。若無其理,則此事物不能有也。

吾人之性中,不但有仁、義、禮、智,且有太極之全體。但為氣稟所蔽,故不能全然顯露。所謂聖人者,即能去此氣稟之蔽,使太極之全體完全顯露者也。朱子雲:

有是理而後有是氣,有是氣則必有是理。但稟氣之清者,為聖為賢,如寶珠在清泠水中。稟氣之濁者,為愚為不肖,如珠在濁水中。所謂明明德者,是就濁水中揩拭此珠也。物亦有是理,又如寶珠落在至汙濁處。(《語類》卷四頁十七)

又雲:

孔子之所謂“克己復禮”。《中庸》所謂“致中和,尊德性,道學問”。《大學》所謂“明明德”。《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聖人千言萬語,只是教人存天理,滅人欲。……人性本明,如寶珠沉溷水中,明不可見。去了溷水,則寶珠依舊自明。自家若得知是人欲蔽了,便是明處。只是這上便緊著力主定,一面格物,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正如遊兵攻圍拔守,人欲自銷鑠去。所以程先生說敬字,只是謂我自有一個明底物事在這裏,把個敬字抵敵,常常存個敬在這裏,則人欲自然來不得。夫子曰:“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緊要處正在這裏。(《語類》卷十二頁八)

人得於理而後有其性,得於氣而後有其形。性為天理,即所謂“道心”也。因人之有氣稟之形而起之情,其“流而至於濫”者,則皆人欲,即所謂“人心”也。人欲亦稱私欲。就其為因人之為具體的人而起之情之流而至於濫者而言,則謂之人欲;就其為因人之為個體而起之情之流而至於濫者而言,則謂之私欲。天理為人欲所蔽,如寶珠在濁水中。然人欲終不能全蔽天理,即此知天理為人欲所蔽之知,即是天理之未被蔽處。即此“緊著力主定”,努力用工夫。工夫分兩方面,即程伊川所謂用敬與致知。只謂我自有一個明底物事,心中常記此點,即用敬之工夫也。所以須致知者,朱子雲:

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於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大學章句補格物傳》)

“格,至也;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大學章句》)此朱子格物之說,大為以後陸王學派所攻擊。陸王一派,以此工夫為支離。然就朱子之哲學系統整個觀之,則此格物之修養方法,自與其全系統相協和。蓋朱子以天下事物,皆有其理;而吾心中之性,即天下事物之理之全體。窮天下事物之理,即窮吾性中之理也。今日窮一性中之理,明日窮一性中之理。多窮一理,即使吾氣中之性多明一點。窮之既多,則有豁然頓悟之一時。至此時則見萬物之理,皆在吾性中。所謂“天下無性外之物”。至此境界,“則眾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用此修養方法,果否能達到此目的,乃另一問題。不過就朱子之哲學系統言,朱子固可持此說也。

【注】朱子所說格物,實為修養方法,其目的在於明吾心之全體大用。即陸王一派之道學家批評朱子此說,亦視之為一修養方法而批評之。若以此為朱子之科學精神,以為此乃專為求知識者,則誣朱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