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張橫渠及二程

一 【張橫渠】

與周邵同時而略後者,有張橫渠及程明道程伊川兄弟。《宋史·道學傳》曰:

張載,字子厚,長安人。少喜談兵。……年二十一,以書謁範仲淹,一見知其遠器。乃警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於兵?因勸讀《中庸》。載讀其書,猶以為未足。又訪諸釋老,累年究極其說,知無所得,反而求之六經。……與二程語道學之要,渙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於是盡棄異學,淳如也。……載古學力行,為關中士人宗師,世稱為橫渠先生。(《宋史》卷四百二十七,同文影殿刊本,頁十四至十六)

呂大臨所作行狀謂橫渠卒於宋神宗熙寧十年(西歷一零七七年)。著有《正蒙》,《經學理窟》及《易說》;其中以《正蒙》為最重要。行狀謂:“熙寧九年秋,先生感異夢,忽以書屬門人,乃集所立言,謂之《正蒙》。出示門人曰:‘此書予歷年致思之所得,其言殆與前聖合。’”(見《伊洛淵源錄》卷六)《正蒙》即橫渠一生思想之結晶也。

(一)氣

橫渠之學,亦系從《易》推衍而來。《系辭》謂:“《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橫渠亦曰:

兩不立,則一不可見。一不可見,則兩之用息。兩體者,虛實也,動靜也,聚散也,清濁也,其究一而已。(《正蒙·太和篇》,《全集》卷二,《正誼堂全書》本,頁九)

此“一”即太極。橫渠雲:

有兩則有一,是太極也。……一物而兩體,其太極之謂歟?(《易說》卷三,《通志堂經解》本,頁十一)

此“一”橫渠又謂之為“太和”。橫渠雲:

太和所謂道,中涵浮沉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絪缊相蕩勝負屈伸之始。……不如野馬絪缊,不足謂之太和。語道者知此謂之知道,學《易》者見此謂之見《易》。(《正蒙·太和篇》,《全集》卷二頁二至三)

《莊子·逍遙遊》雲:“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司馬雲:“野馬春日澤中遊氣也。”橫渠所謂太和,蓋指此等“氣”之全體而言。在其散而未聚之狀態中,此氣即所謂太虛。故橫渠謂:“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同上頁三)又雲:

氣之聚散於太虛,猶冰凝釋於水。知太虛即氣則無無。(同上頁六至七)

吾人所見空若無物之太虛,實非無物,不過氣散而未聚耳,無所謂無也。故曰:“知太虛即氣則無無。”

氣中所“涵浮沉、升降、動靜相感之性”,簡言之,即陰陽二性也。一氣之中,有此二性,故橫渠雲:

一物兩體,氣也。一故神,兩故化。(《正蒙·參兩篇》,《全集》卷二頁十一)

一氣之中,有陰陽二性,故為“一物兩體”。當其為“一”之時,則“清通而不可象為神”。(《正蒙·太和篇》,《全集》卷二頁二至三)所謂“一故神”也。因其中有陰陽二性,故“生絪缊相蕩,勝負屈伸之始”。絪缊相蕩,即二性之表現也。氣有二性,故絪缊相蕩,聚而為萬物。所謂“兩故化”也。橫渠又雲:

氣坱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易》所謂絪缊,莊生所謂生物以息相吹野馬者歟?此虛實動靜之機,陰陽剛柔之始。浮而上者陽之清,降而下者陰之濁。其感遇聚散,為風雨,為雪霜。萬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結,糟粕煨燼,無非教也。(同上,《全集》卷二頁五)

氣中有可相感之陰陽二性,故氣即不能停於太虛之狀態中,而“升降飛揚,未嘗止息”。其涵有二性之氣,“絪缊相蕩”,或勝或負,或屈或伸。如其聚合,則即能為吾人所見而為物。氣聚即物成,氣散即物毀。橫渠雲:

氣聚則離明得施而有形;氣不聚則離明不得施而無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謂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謂之無?故聖人仰觀俯察,但雲知幽明之故,不雲知有無之故。(同上,《全集》卷二頁六)

離為目,離明得施者,即吾人目之明所能見者。氣聚則能為吾人所見而為有形;氣散則不能為吾人所見而為無形。氣聚為萬物,萬物乃氣聚之現象。以氣聚散不定,故謂之為“客形”。所謂“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同上,《全集》卷二頁三)

(二)宇宙間事物所遵循之規律

氣聚而生物;物之生系遵循一定的規律。橫渠雲:

生有先後,所以為天序。小大高下,相並而相形焉,是為天秩。天之生物也有序;物之既形也有秩。(《正蒙·動物篇》,《全集》卷三頁二)

橫渠又雲:

天地之氣,雖聚散攻取百塗;然其為理也,順而不妄。(《正蒙·太和篇》,《全集》卷二頁三)